放学后的铃声，对我而言，不啻于死刑执行的预告。
在凛元气满满地跑去参加田径部训练，诗织一如既往地前往学生会处理公务后，那道冰冷的视线，便毫无遮掩地再度锁定了我的后颈。
我几乎是僵硬地转过身，对上了那双冰蓝与金色的异色瞳。
「天宫优子。」雪莉·冯·艾因兹用她那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放学后，请来理科准备室。那里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说完，她甚至不等我回答，便自顾自地起身，迈着她那仿佛用圆规画出来的精准步伐，先行离开了教室。
……理科准备室？
（那不是校园七大不可思议事件的固定发生地吗！？什么半夜会自己走动的人体模型，会流血泪的贝多芬画像之类的……等等，冷静下来，天宫悠！现在最大的灵异现象就是我自己啊！）
虽然内心在疯狂吐槽，但我的身体却无法违抗。
因为我知道，她口中那个“我感兴趣的东西”，指的绝对就是我自己。
这场鸿门宴，不去也得去。
怀着仿佛即将走上断头台的心情，我磨磨蹭蹭地来到了理科准备室的门前。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的窗户，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门牌上“理科准备室”五个大字，看起来就像是地狱入口的招牌。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迎接我的，并非想象中的阴森恐怖，而是一个……极度现代化，甚至带有一丝未来感的空间。
原本应该摆放着人体模型和各种瓶瓶罐罐的位置，被几台我只在科幻电影里见过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精密仪器所占据。数块全息投影屏幕悬浮在半空中，上面正以惊人的速度滚动着我完全看不懂的数据流。
而雪莉，就站在这个临时改造的“实验室”中央，白大褂穿在她身上，更凸显了她那非人的、研究者般的气质。
「你来了。」她头也不回地说道，视线依旧专注地盯着其中一块最大的屏幕。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些……高科技产品展吗？”我故作镇定地开口，声音却还是出卖了我的紧张。
「不。」雪莉转过身，那双异色的眸子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明亮。「是为了让你看这个。」
她伸出苍白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
嗡——
我面前的一块全息屏幕瞬间切换了画面。上面出现了一张复杂的曲线图，横轴是时间，纵轴则标注着一个我看不懂的单位。
“这是……什么？”
「你的能量波动图谱。」雪莉平静地陈述道，「基于过去四十八小时内，我对你的观测数据生成。」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图谱上滑动。
「看这里，昨天上午十点十五分，课堂上，你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出现了第一个明显的波峰。我将其定义为‘紧张情绪反应’。」
「中午十二点三十七分，我向你宣告‘观察’开始时，波峰达到了一个极值。数据显示，你的心率瞬间超过了180，肾上腺素水平急剧升高。我将其定义为‘恐惧情绪反应’。」
「还有这里，下午两点零八分……」
她就像一个冷酷的解说员，将我这两天来所有细微的情绪起伏，用冰冷的数据和曲线，赤裸裸地展现在我的面前。
我的羞耻，我的惊慌，我的恐惧……我拼尽全力想要隐藏的一切，在这个人偶少女面前，都变成了一览无余的、可供分析的实验数据。
我感觉自己的尊严，正被一片片地剥离，扔在地上，再被她用名为“科学”的鞋子狠狠踩踏。
我不是“天宫优子”，甚至不是“天宫悠”。
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会走路的数据源，一个……活生生的实验样本。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很简单。」雪莉关闭了图谱，全息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词组。
【爱丽丝症候群（Alice Syndrome）】
这个词，如同惊雷般在我脑海中炸响。
这是月岛老师告诉我的，我身上这个“诅咒”的名字！她怎么会知道！？
「这是我根据现有观测数据，对你身上发生的现象进行的临时命名。」雪莉的金色义眼闪烁着探求的光芒，「一种能够将特定情感波动，转化为未知高阶能量的特殊体质。你，天宫优子，是目前已知的、唯一的活性样本。一个……足以颠覆现代科学常识的奇迹。」
她顿了顿，用那双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睛直视着我，提出了她的要求。
「我需要你的协助，天宫优子。成为我的‘共同研究者’，让我能够对你进行更深度的分析。作为回报，我可以保证，在研究期间，你的‘秘密’不会被任何人知晓。」
“合作研究”？说得真好听。这不就是把我绑在实验台上，任你宰割吗？
“我拒绝。”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是吗。」雪莉似乎早就料到了我的回答，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她再次抬起手，在另一块屏幕上划了一下。
屏幕上出现的，是那条该死的、毁了我一切安宁的匿名短信的发送界面。收件人一栏，赫然写着“天宫优子”。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拒绝？可以。」雪莉的语气依然平淡，但说出的话语却如同恶魔的低语，「但研究需要更丰富的参照数据。如果你不配合，我不介意增加几个‘共同研究者’，以获取更多元的‘情感刺激样本’。」
她的指尖，在收件人一栏的旁边，轻轻敲击了几下。
两个新的名字，浮现在了屏幕上。
【九条诗织】
【神代凛】
咚——！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这已经不是威胁了。这是最后通牒。是将军（Checkmate）。
她掐住了我唯一的、最致命的软肋。
看着我那张血色尽失的脸，雪莉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可以被称之为“表情”的变化。那是一种……看到理论被完美验证后的、纯粹的学术性喜悦。
“你……”我张了张嘴，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铅，沉重得可怕。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雪莉忽然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根银色包装的、看起来像是军用口粮的营养棒。
咔嚓一声，她面无表情地咬下了一口，机械地咀嚼着。
「决策会消耗大脑大量的葡萄糖。」她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对我说道，「你也需要一根吗？可以有效提升百分之三点五的逻辑处理效率。是德国最新产品。」
……
……哈？
这家伙……是恶魔吗？
在用最残忍的手段将我逼入绝境之后，居然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地关心我的“决策效率”？
这巨大的反差感，让我的大脑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混乱。
我看着她那张精致的人偶脸，看着她那只闪烁着无机质光芒的金色义眼，心中涌起的，已经不只是恐惧和愤怒了。
还有一种……对这种完全无法理解的生物，所产生的、荒谬绝伦的无力感。
“……我需要……考虑一下。”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可以。」雪莉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根据我的计算，最优的决策时间是二十四小时。明天放学后，我需要你的答复。」
我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逃也似地冲出了那个对我而言，已经和地狱无异的理科准备室。
夕阳将我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属于少女的、纤细白皙的手。
然而，就在刚刚，这双手的主人，连同她那颗属于男人的灵魂，被彻彻底底地钉上了一个名为“实验品”的标签。
无法反抗，无法逃离。
我的秘密保卫战，还没正式开始，似乎就已经……迎来了败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