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我都在雪莉·冯·艾因兹给予的“二十四小时”最后通牒的阴影下辗转反侧。
脑海里，理科准备室那冰冷的仪器和赤裸裸的威胁，如同无法关闭的幻灯片，一帧一帧地循环播放。屈服，意味着成为任人宰割的实验品；反抗，则会将凛和诗织卷入这场地狱般的闹剧。
死局。
无论我怎么推演，最终的结果都指向彻底的败北。
第二天，我顶着比昨天更浓重的黑眼圈，如同行尸走肉般地在校园里游荡。我的大脑像一团被揉烂的废纸，塞满了混乱与绝望。
（不……不对。）
（一定有什么办法……一定有我能反击的突破口……）
就在我神思恍惚地经过图书馆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角的余光中一闪而过。
是雪莉。
她没有穿那件象征着“研究者”身份的白大褂，只是穿着校服，独自一人坐在图书馆最深处的古籍区，面前堆着一摞厚得能砸死人的大部头。
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躲在一排书架后面，悄悄地观察着她。
她在……调查？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全新的可能性，如同漆黑海面上亮起的一盏灯塔，瞬间照亮了我的思绪。
雪莉·冯·艾因兹，并非全知全能的神。
她拥有先进的仪器和超越常人的分析能力，但她的知识，同样来源于“学习”。她之所以能锁定我，是因为她事先掌握了关于“爱丽丝症候群”的情报。但反过来说，她不知道的，就只能通过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查阅资料——来补充。
她……也并非无懈可击！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从我的胸腔中涌起。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深吸一口气，然后迈着镇定的步伐，朝着那个银发的人偶少女走了过去。
“艾因兹同学，真巧啊，你也对神崎市的古代传说感兴趣吗？”
我装作不经意地拿起她旁边的一本书，书名是《神崎市地方结界史考据》。
雪莉缓缓抬起头，那双冰蓝与金色的异色瞳，平静地注视着我。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我的出现，也在她的计算之内。
「情报收集是研究的基础环节。」她用平直的语调回答，「你在拖延时间，天宫优子。距离最后期限，还有九小时十三分钟。」
“我只是觉得，在你做出最终判断之前，或许应该听一听‘活体样本’的亲口证言。”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将手中的书轻轻放回原位，“毕竟，数据是死的，人是活的。”
雪莉的眉毛，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你想说什么？」
「你的理论，有漏洞。」我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将这场对峙，拉入了我所擅长的“对话”领域。
「根据我的观测数据……」
“观测数据，”我打断了她，“昨天中午，你对我进行‘观察宣告’时，我的心率超过了180，对吧？你将其定义为‘恐惧情绪反应’。”
「事实如此。」
“但你知不知道，在那之前的一分钟，我的心率也一度飙升到了160？”
雪莉的金色的义眼闪过一丝微光，似乎在高速调取数据库。「……没有相关记录。理由？」
“因为食堂宣布，今天的限量炸肉饼套餐卖完了。”
「…………」
雪莉那张万年不变的人偶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名为“宕机”的表情。她似乎在用她那颗超级大脑，拼命理解“炸肉饼售罄”和“心率飙升”之间的逻辑关联。
“看吧，这就是你的盲点。”我乘胜追击，“你只能观测到能量的波动，却无法理解引发波动的原因。在你看来，因为‘未知威胁’而产生的恐惧，和因为‘没吃到限定美食’而产生的绝望，在数据上或许很相似，但对我来说，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
「你的意思是，我的情感模型数据库，存在样本偏差？」
“我是在说，你根本就没有‘情感’这种东西！”我将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雪莉·冯·艾因兹，你就像一个隔着玻璃看游泳的旱鸭子。你能计算出水的浮力、阻力，甚至能分析出泳姿的每一个动作细节，但你永远无法理解，当身体被冰冷的水包围时，那种真实的触感。”
“你的数据是结果，但你永远不懂过程中的感受。所以，你的‘研究’，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
我的话音落下，图书馆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雪莉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反驳。她那只金色的机械义眼，内部的光环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无比复杂的运算。
就在这时，她手腕上那个伪装成手表的高科技仪器，忽然发出了轻微的“嘀”的一声。
雪莉的视线瞬间被吸引了过去，她看向窗外，喃喃自语：「高能反应……一瞬间……又消失了……目标体，非固定……」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只黑猫的尾巴，消失在了庭院的灌木丛中。
（是那只猫……）
是它把我带进了这所学院。雪莉的仪器，居然对它有反应？
不等我细想，雪莉已经关闭了仪器的提示，视线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她已经死机了。然后，她缓缓地开口：
「……你的论点，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我需要重新修正我的观测模型。」
赢了……吗？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胜利，但这无疑是我从她手中，夺回的第一丝主动权。
当我拖着疲惫但略带一丝兴奋的身体回到宿舍时，等待我的，是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优子！你回来啦！”神代凛像一只大型犬一样扑了过来，手里还举着一盒刚出炉的章鱼烧，“快看快看！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我们一起吃吧！”
“神代同学，在走廊上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九条诗织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她正端坐在沙发上，姿态优雅地品着红茶，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本摊开的、似乎是德语原版的哲学著作。
“而且，天宫同学刚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应该优先补充知识，而不是被这种高热量的垃圾食品填满她那本就不富裕的脑容量。天宫同学，这里有我刚整理好的古典文学笔记，我相信对你更有帮助。”
……来了。
日常的宿舍修罗场。
只不过，今天的火药味，似乎比平时更浓烈一些。
“哈？诗织你什么意思！章鱼烧才不是垃圾食品！这是庶民的灵魂！”凛鼓起脸颊，不满地反驳。
“灵魂？我只看到了面粉、油脂和廉价的调味酱。这种东西，只会让天宫同学的思维变得迟钝。”诗织推了推眼镜，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我一眼。
“你这家伙……总是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优子才不会像你这么死板！对吧，优子！？”
“天宫同学，你应该更清楚，知性才是决定未来的关键。对吧？”
两道截然不同，却同样充满压迫感的视线，同时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救命啊啊啊啊啊！）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两只风格迥异的猫科动物夹在中间瑟瑟发抖的小老鼠。一个是热情似火的猎豹，另一个是优雅而高傲的波斯猫。
而她们争夺的，是我这只倒霉的老鼠的归属权。
“啊，那个……我……”
就在我绞尽脑汁，试图想出一个能同时不得罪这两位大小姐的完美答案时，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了一下。
是雪莉发来的短信。
内容只有一句话。
【明天放学后，理科准备室。给我你的最终答复。】
看着这条短信，我刚刚在图书馆赢得的那一丝胜利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
没错，我只是找到了她理论上的一个漏洞，让她产生了一丝动摇。但这并不能改变我们之间压倒性的实力差距。
她依然是那个手持屠刀的猎人。
而我，依旧是那只砧板上的鱼。
我看着眼前还在为“章鱼烧和古典文学哪个对人生更重要”而争论不休的凛和诗织，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我想要守护的，就是这样吵闹、温暖，又有点傻气的日常。
为此，我究竟……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