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废墟中，一片死寂。
月光从穹顶的破洞中倾泻而下，如同聚光灯，打在我们三个人的身上。
我，凰莲华，黑羽琉璃。
一个暴露了最大秘密的“怪物”。
一个颠覆了世界观的“秩序守护者”。
一个见证了“神迹”的“狂信徒”。
我们构成了一幅荒诞无比、却又无比稳定的画面。
率先打破这份沉默的，是凰莲华。
她缓缓地，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木刀，但视线，却从未从我头顶上那对因脱力而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的猫耳上移开。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锐利与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困惑、以及极度茫然的颤抖。
我苦笑了一下，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我现在要怎么回答？“你好，其实我是个男的，因为被诅咒了所以变成了美少女，这对耳朵是赠品”？
怕不是会被她当场以“扰乱风纪兼欺骗纯情少女罪”就地正法。
就在这时，琉璃动了。
她像一名最虔诚的圣殿骑士，挡在了我的身前，隔绝了莲华的视线。
“——凡人，休得以你那污秽的视线，直视神明的姿态。”
她张开双臂，那张人偶般精致的脸上，带着一种神圣而又病态的狂热。
“你刚才所目睹的，是前辈为了拯救我等迷途羔羊而降下的‘奇迹’！这是神恩，亦是警告。你不该问，更没资格问！”
“神……？”莲华皱起了眉头，她显然无法理解琉璃这套逻辑不通的神棍说辞。但她也无法否认，刚才，确实是眼前这个被她视为“混乱根源”的少女，从那块致命的巨石下，拯救了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
她那份信奉“绝对秩序与力量”的价值观，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看着眼前这两个随时可能因为世界观不同而再次打起来的女人，我叹了口气，强撑着站了起来。
“……够了。”
我的声音不大，却成功让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凰会长，”我直视着莲华那双动摇的眼眸，“我无法解释我到底是什么。但是，你应该看到了，我没有恶意。”
莲华沉默了。
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木刀，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良久，她终于开口了，语气恢复了一丝属于风纪委员长的冷静，但其中的复杂意味，却比之前更甚。
“……这件事，我暂时不会向学院报告。”
我心中一松。
“但是，”她话锋一转，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作为交换，天宫优子，你必须无条件配合我的调查。”
“调查？”
“没错。”她指了指我们脚下那已经变得暗淡的古代魔法阵，“关于这座教堂、关于你身上的力量、以及关于……‘爱丽丝症候群’的一切。”
“无礼之徒！”琉璃立刻发出抗议，“你竟敢用‘调查’这种词汇来形容对前辈的……”
“我答应你。”我打断了琉璃的话，对莲华点了点头。
这是我目前唯一的选择。
比起被当成异端抓去切片研究，成为“重点调查对象”，已经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在我答应的那一刻，我没有注意到，莲华在转身时，脚尖不着痕迹地，从地上那堆碎石中，踢起了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刻着古代符文的石片，并将其稳稳地抄入手中，放进了制服口袋。
“那么，”眼看我和莲华达成了“协议”，琉璃立刻顺理成章地宣布道，“既然调查之事由风纪委员长负责，那么，为前辈隐藏‘圣痕’、调理‘圣体’、并扫除一切试图窥探神明秘密的害虫的职责，就理应由我，黑羽琉璃，全权负责。”
她说着，对我露出了一个甜美到令人心悸的微笑。
我看着眼前这两人。
一个，成了我的“专属调查官”。
一个，成了我的“专属护理师”。
而我，则从一个单纯的伪装者，变成了一个被两大势力夹在中间，动弹不得的、珍贵的“秘密样本”。
我的未来，似乎比之前更加黑暗了。
在那之后的几天，我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全新的、更加令人窒息的“和平”模式。
这份和平，是建立在我头顶那顶贝雷帽之上的。
它成了维系我们三人之间这危险平衡的唯一枢纽。
早上，琉璃会带着她特制的、号称“能安定神力”的草药茶等在宿舍门口。
中午，莲华会以“案情讨论”为名，送来一堆关于神崎市古代结界分布的、比我脸还干净的研究资料。
下午，放学路上，我左边走着的是寸步不离的琉璃，她正用梦呓般的语气跟我介绍她新研究出的、能更好地隐藏“圣痕”气息的熏香配方。
我右边走着的，则是面无表情的莲华，她正用审问犯人般的语气，盘问我昨天身体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的能量波动”。
凛和诗织看着这诡异的景象，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警惕，变成了现在的麻木和困惑。
而我，则像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每天被两名风格迥异的狱警押送着，过着毫无自由可言的生活。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就是我人生的谷底了。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地狱，原来是有地下十八层的。
那是在一个无比寻常的下午，班会课上。
我正趴在桌子上，享受着片刻的、不需要被任何人监视的安宁。
班主任月岛静老师，一如既往地，带着她那能让万物复苏的、治愈的微笑，走上了讲台。
“同学们，安静一下哦。老师在这里，要宣布一件事情。”
全班同学都安静了下来。
我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为了促进各个年级同学之间的交流与合作，加深大家的羁绊，”月岛老师笑得像个天使，“学校理事会决定，下周，我们将举办为期三天的、传统的‘林间合宿’活动哦！”
“噢噢噢噢噢！”教室里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兴奋的欢呼。
只有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一瞬间，被冻结了。
合宿……
三天……
也就是说，我要在整整七十二个小时里，都和那群怪物待在一起，还要睡在一起！？我的伪装能撑过三天吗！？
“大家都很期待呢。”月岛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合宿的分组名单，是电脑随机抽选的，已经出来了哦。现在老师来念一下。”
我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拜托了，神啊，佛祖啊，不管是谁都好！
千万不要把我和那两个最危险的女人分在一起！
“A组，神代凛同学……”
很好，A组，安全。
“B组，九条诗织同学……”
B组也安全，太好了！
我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
然后，月岛老师清了清嗓子，用她那温柔得足以融化冰雪的声音，念出了那个将我彻底打入深渊的、恶魔的判决。
“——C组的同学是……”
“天宫优子同学……”
（来了！）
“……凰莲华同学……”
（不！不要啊！）
“……还有，黑羽琉璃同学。”
“啪”的一声，是我心中最后一根名为“希望”的弦，应声断裂的声音。
我的世界，变成了黑白色。
我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
在教室的另一边，凰莲华正襟危坐，她感受到了我的视线，对我投来了一个锐利的、仿佛在说“合宿期间，我会对你进行24小时不间断调查”的眼神。
而在教室的另一个角落，坐在窗边的黑羽琉璃，也正看着我。
她的脸上，带着一抹纯洁无瑕、宛如得到了神启般的、幸福至极的微笑。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太好了，前辈。这三天，琉璃可以……从早到晚，都和您在一起了。”
讲台上，月岛老师还在用她那甜美的声音，做着最后的总结。
“——大家，要好好相处哦~”
我看着窗外那湛蓝的天空，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
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