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和诗织带来的烤肉，最终还是没能进入我们C组的领地。
在莲华那“禁止外来食物破坏团队内部伙食平衡”的冰冷纪律，以及琉璃那“岂能让凡俗的烤肉玷污了前辈即将享用神馔的圣域”的诡异气场双重夹击下，元气满满的凛，也只能悻悻地带着她的烤肉撤退了。
一场可能爆发的全面战争，消弭于无形。
但不知为何，我却丝毫感觉不到轻松。
夜晚。
在公共浴室经历了又一场关于“谁来为前辈搓背”的无声攻防战后，身心俱疲的我，像一条被晒干的咸鱼，躺在了自己的被褥上。
我的左边，是已经进入了某种冥想状态的莲华。
我的右边，是正闭着眼、双手合十、似乎在进行睡前祈祷的琉璃。
而我，被夹在中间，成为了某种神圣仪式的祭品。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窗外透过纸拉门渗进来的、清冷的月光。静谧的空气中，只听得到林间的虫鸣和我们三人平稳的呼吸声。
（好想……玩游戏……好想看动画……好想变回男人……）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沉入这片名为“放弃”的海洋时，左侧的黑暗中，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天宫同学，你睡了吗？”
是莲华。
“还没……”我下意识地回答。
“很好。”她似乎在黑暗中点了点头，“熄灯后的这段时间，不应浪费在单纯的睡眠上。为了增进组员间的相互了解，强化团队协作能力，我提议，我们来进行一场高效的情报交换活动。”
（情报交换活动？说得这么高大上，不就是女生宿舍里经典的枕头夜话吗！？）
“听起来很有趣呢。”右侧，琉璃的声音如同月光下的清泉，“能更深入地了解前辈，是琉璃无上的荣幸。”
（你们两个都同意了，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那么，就由我先开始。”莲华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主持一场军事会议，“规则很简单，一人一个问题，轮流进行。首先，是我对天宫同学的提问。”
来了。
我就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增进了解的友好活动，而是风纪委员长对我这个“异常样本”的深夜审讯会。
“第一个问题，”莲华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天宫同学，在转来圣百合华学院之前，你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这是一个看似普通，却无比致命的问题。
我的过去，是“天宫悠”的过去。是充满了汗水、格斗游戏、哥们儿间的打闹、以及对女孩子抱有正常幻想的、一个普通男高中生的过去！
我该怎么回答？
我的大脑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每一颗脑细胞都在尖叫着拉响警报。
“……我过去的生活吗？”我用一种怀念而又带着一丝落寞的语气，缓缓开口，“很普通哦。每天……看着同样的天空，走在同样的街道上……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养在玻璃鱼缸里的金鱼，世界很小，也很安全。但是……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我将自己过去那段乏味的、属于“天宫悠”的日常，用一种文艺少女式的感伤，重新包装了一遍。
“……原来如此。”莲华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小世界里的金鱼吗……可以理解。”
（太好了！糊弄过去了！）
“那么，轮到琉璃了。”琉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雀跃，“前辈，琉璃的问题很简单。前辈……最喜欢什么颜色呢？”
相比于莲华那充满陷阱的质询，琉璃的问题简直就像是天堂里的圣音。
“我吗？我喜欢……蓝色吧。”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像雨后的天空一样的，那种清澈的蓝色。”
“蓝色……天空的颜色……”琉璃轻声念着，语气中充满了幸福感，仿佛得到了什么神谕，“琉璃明白了。从今天起，蓝色就是世界上最高贵的颜色。”
（不，你不用明白到这个地步……）
“下一个问题，还是我。”莲华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琉璃的自我感动，“天宫同学，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与其他人有所不同的？”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更加尖锐！
她这是在直接试探我关于“爱丽丝症候群”的认知！
我甚至能感觉到，莲华在黑暗中，似乎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东西。借着月光，我隐约看到一小片闪着微弱光芒的、不规则的物体。
是那个在教堂捡到的结界碎片！她想用这个来观察我的反应！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冷汗瞬间浸湿了睡衣。
不能慌！冷静下来，天宫悠！
“……与别人不同，吗？”我发出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迷茫与悲伤。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是‘不普通’的吧。就像……有些鸟儿，生来就无法飞翔一样。这并不是谁的错，只是……命运罢了。”
我将问题引向了虚无缥缈的“命运论”，这是一种无论在哪个世界都很好用的、万能的借口。
“……命运。”莲华重复着这个词，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我这番话，可能触及到了她这个“异能者狩猎世家”出身的人，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对于她们这些生来就背负着“宿命”的人来说，这个词有着特殊的重量。
在接下来如同地狱拷问般的一个小时里，我在莲华那“你对自身力量的看法”、“你认为异常该被矫正还是顺其自然”等哲学审问，和琉璃那“前辈讨厌什么样的食物”、“前辈觉得什么样的花最美丽”等个人信息调查之间，反复横跳。
我的精神，已经被榨干了。
“……抱歉，我、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借口，逃也似地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房间。
走廊里空无一人。
冰冷的木质地板，让我的脚底传来一丝凉意，也让我那因高度紧张而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些。
我没有去洗手间，而是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边。
推开木窗，夏夜带着湿气的、微凉的晚风，混杂着森林草木的气息，迎面吹来。
我抬起头，看到了窗外那片，缀满了无数星辰的、广阔无垠的夜空。
好美……
美得让人……想哭。
那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刻的孤独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心脏。
我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呢？
扮演着一个名为“天宫优子”的、完美的优等生。
周旋在这些因“天宫优子”而聚集过来的、或好意或恶意的少女之间。
我说着谎，戴着面具，跳着一场滑稽的、名为“生存”的独舞。
可真正的“我”呢？
那个叫做“天宫悠”的、喜欢偷懒、喜欢打游戏、会为了无聊小事和朋友吵架的普通男生，他去哪里了？
我看着窗户玻璃上倒映出的、那张柔美得不像话的、属于“天宫优子”的脸，感觉无比的陌生。
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无论是在那间小小的和式房间里，还是在这所巨大的女子学院里，都没有。
我终究，不属于这里。
我只是一个误入了女儿国的、可悲的唐三藏。可是，没有孙悟空会来救我。
“……前辈？”
一个带着一丝迟疑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猛地回过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黑羽琉璃。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月光勾勒出她娇小的轮廓。她没有走近，只是用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曜石般的眼眸，凝视着我。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狂热与崇拜，而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混杂着悲伤与怜悯的、深沉的情感。
“您……在悲伤吗？”她轻声问道，“是因为……背负了这个污秽世界的、所有罪孽吗？”
“……”
我无法回答。
我只是沉默地，转回头，继续看着窗外的星空。
琉璃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我一起站着。
那一刻，我分不清，她带给我的，到底是窒息的监视，还是一种……扭曲的、却又无比真切的陪伴。
第二天清晨。
在食堂集合的时候，月岛静老师微笑着宣布了合宿最后一天的活动。
“——那么，同学们！今晚，就是大家期待已久的、最能加深彼此羁绊的活动——后山神社试胆大会哦！”
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试胆大会？
开什么玩笑。
我的人生，早就已经，比任何鬼屋都要恐怖一百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