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为什么，会‘恰好’都去了水族馆？”
我抛出的这个问题，如同一颗投入深海的炸弹，炸起了一片名为“沉默”的滔天巨浪。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凛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蹂躏着怀里的枕头。琉璃闭着眼，仿佛在与某个异次元的神明进行精神交流。而莲华，则抱着双臂，镜片上反射着令人不安的、高速运转的数据流光芒。
她们都在思考。
但从她们那凝重的表情来看，她们思考出的答案，大概率会把我们四个人直接送上学生会的断头台。
（不行，不能让她们自由发挥了。）
我痛苦地意识到，指望这三位问题儿童自己想出天衣无缝的借口，其难度不亚于让一只猫学会微积分。
我必须……接管这场灾难。
“听着，”我清了清嗓子，强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回到我身上，“既然个人的说辞都充满了破绽，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
我站起身，如同一个走投无路的导演，准备给手下这群演技为零的演员，讲解一部注定要烂尾的剧本。
“我们的核心作战方针，不是‘统一’，而是‘混乱’！我们要用三种截然不同的、甚至互相矛盾的离谱证词，去冲击九条会长那套建立在绝对理性上的逻辑体系！当一个系统接收到三个无法兼容的BUG时，它要么宕机，要么……就只能选择相信那个看起来最无害、最符合常理的解释！”
我指了指自己。
“而我，就是那个最无害的解释。”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给她们分配角色。
“莲华，你负责科学线。从头到尾，你都必须坚持，我们四个人之所以会聚集，是受到了某种无法被现有科学解释的、高纬度能量的磁场共振影响。多用名词，什么‘量子纠缠’、‘模因污染’、‘时空褶皱’，怎么复杂怎么来，把水搅浑！”
莲华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了解。构建一套无法被证伪的超理论假说模型吗？我的强项。”
“琉璃，你负责神学线。”我转向另一个角落，“你就坚持，这一切都是命运的指引，是我身上散发出的圣女光环，感召了你们这些虔诚的信徒。用词要华丽，什么‘因果律的收束’、‘命运的交汇点’、‘神迹的显现’，怎么夸张怎么说！”
琉璃优雅地抚胸行礼，血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狂热：“遵命，前辈。我将以最华丽的辞藻，为您献上最虔诚的赞歌。”
“很好，科学与神学的对决，这足以让诗织的逻辑处理器过载百分之五十。”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看向了最关键、也最不稳定的那一个。
“凛，”我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你……什么都不用编。”
“诶？”凛惊讶地抬起头。
“你就做你自己。”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就说，你是想和我约会，所以才去的。当诗织问到细节的时候，如果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就脸红、紧张，然后说——‘我、我忘了’。”
（没错，凛这个笨蛋，只有在说真话的时候，才最像在说谎！）
“我……我明白了。”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么，排练开始！”我拍了拍手，瞬间切换到“九条诗织”模式，用一种冰冷的、不带感情的视线扫向凛，“神代同学，请问，你为何会与天宫同学，在骚乱发生前，有长达十分钟的亲密互动？”
“那、那个是……”凛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眼神开始四处乱飘，“因、因为……因为优子她……她……”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一拍大腿：“因为优子她其实是男——”
“——这块草莓大福真好吃！”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茶几上的一块点心，精准无比地塞进了凛的嘴里，成功堵住了那句足以让我们全员当场去世的惊天爆料。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凛含着满嘴的点心，眼角泛起了委屈的泪光。莲华和琉璃，则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同情地望着她。
第一次排练，失败。耗时，十五秒。
“下一个！凰委员长！”我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飙升，“监控显示，你在骚乱发生后，立刻冲向了后台。这个行动，显然不是一个普通学生在惊慌失措下会做出的判断。请解释。”
“很简单。”莲华立刻进入状态，“我通过分析现场空气中弥漫的、一种极微量的、由非正常电磁波引发的臭氧分子，在0.1秒内判断出，这是一场由第三方势力介入的、有预谋的超声波攻击。切断总电源，是阻止其继续扩大危害的、符合最优成本效益的唯一解。”
“是谁告诉你，有第三方势力存在的？”我追问道。
“是黑羽琉璃。”莲华毫不犹豫地指向了她的死对头。
“哈？”正在神游的琉璃，一脸错愕。
“根据我的观察，”莲华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她在进入剧场前，曾进行过长达三分钟的、疑似占卜的祈祷仪式。这种前置行为，在概率学上，属于典型的‘预知未来’或‘接收神谕’的行为模式。因此，我判定，她必然是提前预知到了危险的降临。”
“你胡说！”琉璃瞬间炸毛了，“我那是在净化前辈即将踏足的神圣领域！岂是你这种凡俗的科学所能理解的！？”
“哦？那你倒是解释一下，你那套神神叨叨的理论，是如何比我的数据分析，更能取信于学生会的？”
“你那套冰冷的数据，又如何能解释前辈身上那足以平息一切混乱的、宛如奇迹般的光辉！？”
“科学！”
“神学！”
眼看着，第二次排练，又一次朝着全武行的方向狂奔而去。
（够了……我累了……毁灭吧，赶紧的……）
我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这群猪队友一点一点地吸走。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压抑的、小声的抽泣，打破了房间里的混乱。
我们三个人都愣住了，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凛。
她低着头，双肩一耸一耸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地，滴落在她怀中的枕头上。
“我……我做不到……”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委屈与痛苦。
“我不想……不想对诗织会长说谎……她……她是个好人，她只是想查明真相而已……我们这样欺骗她，是不对的……”
她抬起头，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上，写满了纠结与愧疚。
“而且……我也不想欺骗优子……不想……不想为了保护你，就去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这……这根本就不是朋友该做的事情……”
凛的眼泪，像一盆冰水，兜头将我浇醒。
是啊。
我在干什么？
我逼着那个最正直、最善良的女孩，去撒一个她根本无法理解的谎。
我利用莲华和琉璃对我的信任，让她们去进行一场荒唐的、毫无意义的争辩。
我像一个自私的暴君，为了守护自己一个人的秘密，就将她们所有人都拖进了这个泥潭，强迫她们按照我写的、漏洞百出的剧本去表演。
我才是……最差劲的那个。
“……对不起。”
我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她们三人的面前，然后，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是我的错。”
凛、莲华、琉璃，都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在她们面前，展露出如此脆弱的姿态。
“对不起，凛。我不该逼你说谎。你是对的，欺骗朋友，是不对的。”
“对不起，莲华，琉璃。我不该利用你们对我的关心，让你们去做这么荒唐的事情。”
我抬起头，看着她们，发自内心地、用我最真实的声音说道：
“我……只是害怕。”
“我害怕失去现在的生活。害怕失去你们这些……好不容易才交到的朋友。”
“我不想被退学，不想离开这里……不想……再变回孤单一个人。”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
这不是演技。
这是我，天宫悠，最真实、最胆怯的，心声。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凛停止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莲华和琉璃脸上的冰冷与狂热，也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柔软的表情。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琉璃。
她走到我的面前，伸出手，用她那缀着蕾丝花边的袖口，轻轻地，擦去了我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一丝湿润。
“前辈，您无需道歉。”她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守护您，本就是我等的使命。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谎言的深渊，我们，都将追随到底。”
“没错。”莲华也走了过来，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异常坚定。
“基于当前情况，‘守护共同日常’已成为我们的最高优先级任务。为此，任何手段，都在合理范围之内。”
最后，是凛。
她走到我的面前，吸了吸鼻子，然后，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但却无比坚定的笑容。
“……我明白了，优子。”
她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如果说谎，是为了守护我们成为‘朋友’的这个‘真相’……那我……愿意试一试！”
那一刻，我感觉到，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房间里的气氛，彻底改变了。
不再有争吵，不再有混乱，不再有迷茫。
我们的眼神，都变得无比坚定。
为了守护我们共同的、无可替代的日常。
这场谎言，我们必须，将它进行到底。
就在这时——
叮咚。
我的手机，突兀地响起了一声提示音。
一条来自学生会的、加密的官方通知，出现在了屏幕上。
【致 天宫优子、神代凛、凰莲华、黑羽琉璃 同学：】
【关于水族馆事件的质询会，将于十五分钟后，在学生会会议室准时召开。请准时出席。】
【发件人：学生会长 九条诗织】
审判的时刻，来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