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九条诗织用那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微不可闻的声音,宣告“质询结束”时,我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抽走了一样。
双腿一软,我几乎是瘫倒回了椅子上。
赢了……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一面失控的战鼓,耳朵里全是自己血液奔流的嗡鸣。
我们是怎么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会议室的,我甚至都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当我们四个人,如同四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摇摇晃晃地走在学生会办公室外那条空无一人的、寂静的走廊上时,谁都没有说话。
我们只是走着。
一步,两步。
直到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洒进来,将我们四个人的影子,拉长,然后重叠在一起。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出了一声仿佛要把肺里的所有空气都挤出来的、长长的叹息。
然后,像是点燃了某个开关。
“噗……”
一声压抑不住的、小小的笑声,从莲华的嘴里漏了出来。
紧接着,是琉璃。她捂着嘴,那双血色的眼眸笑得弯成了月牙,肩膀一耸一耸的,连手里的黑阳伞都拿不稳了。
最后,是凛。她看着我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也跟着,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们四个,就这么站在走廊上,互相看着对方狼狈不堪的样子,然后,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那是充满了疲惫、后怕、荒谬,以及……劫后余生的、酣畅淋漓的笑声。
我们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这场堪称史上最荒谬、最离谱、最不讲道理的“完美犯罪”,竟然真的……被我们成功了。
“‘命运引力法则’……”莲华推了推眼镜,镜片上闪烁着促狭的光芒,学着琉璃的咏叹调,“……哼,听起来,倒也不算是完全的胡说八道。”
“‘地脉能量共振’……”琉璃也毫不示弱地回敬道,模仿着莲华那冰冷的语气,“……唔,看来你那塞满了公式的大脑里,偶尔也能蹦出一点超越凡俗的想象力嘛。”
她们两个,第一次,没有用“你这个战斗狂”或者“你这个逻辑怪”来称呼对方。
而凛,她只是笑着,然后伸出手,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太好了……优子……”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笑出来的鼻音,“我们……成功了呢。”
是啊。
成功了。
我看着她们三个。
看着那个不再执着于用数据解释一切的莲华。
看着那个不再将神学挂在嘴边的琉璃。
看着那个为了守护我,而鼓起勇气说了人生中第一个“大谎”的凛。
那一刻,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我们,不再仅仅是同学、朋友,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守护同盟”。
我们,是共犯。
是命运的共同体。
是在那场名为“审判”的法庭上,共同签下了“羁绊”这份契约的、无可替代的家人。
我们之间的关系,因为这场共同的“犯罪”,产生了质的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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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学生会办公室。
九条诗织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整个学院。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山般的表情。
但她的内心,却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逻辑的风暴。
心电感应?
奇迹?
羁绊?
这些词语,在她那由绝对理性构筑的世界里,是无法被定义、无法被量化、无法被理解的“BUG”。
而今天,她亲眼见证了这个BUG的降临。
她输了。
不是输在证据上,也不是输在逻辑上。
她是输给了某种……她无法解释的、超越了她认知范围的东西。
诗织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名为“困惑”的表情。
她缓缓地走回自己的办公桌,拉开了最下面的一个抽屉。
里面没有文件,没有文具,只有一根崭新的、带着包装的猫薄荷逗猫棒。
她拿出逗猫棒,又从桌上的一个相框里,抽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只橘白相间、看起来有些警惕的流浪猫。那是她上次在校外,无意中遇到的孩子。
诗织看着照片,脸上那冰冷的线条,奇迹般地,柔和了下来。
她伸出手指,用那根逗猫棒,轻轻地、温柔地,戳了戳照片上小猫的脑袋。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柔软的微笑。
“无法用逻辑解释的……”
她轻声自语,像是在对照片里的小猫说话,又像是在问自己。
“……羁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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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精疲力尽地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将自己重重地摔在柔软的床上,感觉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干了。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虽然过程惊心动魄,结果荒谬绝伦,但我们总算是从这场史无前例的危机中,活了下来。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凛、莲华和琉璃她们那如释重负的笑脸。
或许……
这样也不错。
我这样想着,意识渐渐沉入了温暖的、名为“安心”的海洋。
就在我即将彻底睡过去的时候——
咚、咚、咚。
我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凛她们应该已经累得直接睡死过去了吧?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
“谁啊……”
我迷迷糊糊地,打开了房门。
门外。
站着一个我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银白色的短发,精致得如同人偶般的五官,以及……那双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仿佛能将世间万物都数据化的、冰冷的灰色眼眸。
是那个本应身在德国总部的三无转校生——
雪莉·冯·艾因兹。
“……雪莉?”我愣住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中的一台纤薄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平板电脑。
然后,按下了播放键。
平板的屏幕上,出现了一段影像。
一段……我毕生难忘的、来自水族馆海豚剧场的、地狱般的影像。
但,这段影像,与九条诗织播放的那个版本,截然不同。
它的画面,无比清晰,仿佛是4K高清修复版。
它的声音,被消除了所有的环境杂音与观众的尖叫,只剩下……我的声音。
不,不是声音。
是我的唇语,被精准地转化为了字幕,冰冷地显示在屏幕下方。
【指令一:神代凛,利用玩具球,吸引领头海豚的注意力,将其诱导至A点位。】
【指令二:凰莲华,放弃物理压制,立刻前往后台控制室,切断总电源。】
【指令三:黑羽琉璃,停止广域精神安抚,将精神力收束为一点,对A点位目标,进行精准冲击。】
平板里,三个少女的行动,与字幕上的指令,分秒不差地,完美重合。
我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我感觉自己仿佛被人从温暖的海洋,一把拽出,直接扔进了极地的冰窟。
“这……这是……”我的嘴唇在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雪莉关掉了平板。
她抬起头,那双毫无波动的灰色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我那张已经惨白如纸的脸。
然后,她用她那一贯的、如同电子合成音般的、不带任何情感起伏的语调,缓缓地,说出了那句足以将我彻底击入深渊的、最后的判词。
“个体名‘天宫优子’。”
“你的‘指挥’,并非基于‘羁绊’这种无法被量化的、非逻辑性的情感概念。”
“而是精准的、高效的、毫无冗余信息的……”
“……战术指令。”
她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观察一个有趣的实验样本。
“根据我的数据库分析,你……是‘同类’。”
“现在,”
她向前踏出一步,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范围内。
“我代表‘观测者’(Observer)……”
“——正式向你,提出合作请求。”
新的危机。
从一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更高的维度。
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