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地狱有具象化的形态，那它一定就是我眼前这个样子。
当我第二天顶着两个比黑羽琉璃的哥特眼妆还要浓重的黑眼圈，如同游魂般飘进教室时，等待我的，不是片刻的安宁，而是四座已经严阵以待的、散发着不同气息的火山。
“早上好，优子（前辈）！”
四道声音，四种截然不同的压迫感，从四个方向，将我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瞬间冲垮。
还没等我把书包放到座位上，我的左手手腕就被一只充满了力量感的小手给攥住了。
“优子，从今天开始，为了让你能在选美大赛上闪闪发光，我们要对你进行特训！”神代凛的脸上，洋溢着比夏日骄阳还要灿烂的、足以将人灼伤的元气笑容。
“特、特训？”我的大脑还在宕机状态。
然而，凛显然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
“第一项！体力与仪态训练！地点，学校体育馆！出发！”
“等、等等！我还没……”
我的抗议，被直接无视了。我就像一袋被强行拖走的垃圾，被凛不由分说地拉出了教室。而在我身后，莲华、琉璃和雪莉，如同三位沉默的、各怀鬼胎的监工，默默地跟了上来。
于是，我的地狱特训，就这么以一种完全不讲道理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来！优子！想象一下，舞台就是你的战场，观众的视线就是射向你的子弹！你必须在枪林弹雨中，保持最优雅的微笑和最挺拔的身姿！跑起来！别停下！”
体育馆里，凛骑着一辆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山地自行车，在我身边慢悠悠地跟着，嘴里喊着堪比魔鬼教官的台词。而我，则被迫在400米的跑道上，进行着永无止境的慢跑。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我的头上，还顶着一本厚得可以当凶器的《世界艺术大辞典》。
“不行不行！书掉了！优子你的核心力量太弱了！这样怎么能在舞台上长时间穿着高跟鞋站立！重来！”
“微笑！优子！要发自内心地微笑！嘴角上扬三十度！露出上面八颗牙齿！对！就是这个感觉！保持住！再跑五圈！”
（救命啊……我不是在参加选美，我是在参加铁人三项吧……）
我的肺部像个破风箱一样呼哧作响，汗水浸透了我的体操服，但凛却依旧精力旺盛。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圈的折磨后，我终于在体力耗尽的边缘，被移交到了第二个教官的手里。
凰莲华，以及她那间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位于图书馆顶楼的秘密实验室。
“根据上午采集到的数据显示，你在高强度运动下的表情肌控制能力，仅为普通人的67.3%。这对于需要在聚光灯下进行长时间魅力展示的偶像而言，是致命的缺陷。”
莲华冷静地推了推眼镜，将一个充满了金属触点和线路的、如同某种刑具的头盔，戴在了我的头上。
“所以，下午的课程是——‘理论与数据’训练。我们将通过高频微电流，对你的面部神经进行精准刺激，让你在最短时间内，掌握‘魅力表情的黄金夹角’以及‘最能引发观众好感的谈吐模式’。”
“等、等等！电流刺激！？这听起来就很不妙啊！？”
“放心，前辈。”莲华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疯狂科学家般的微笑，“电流在绝对安全的阈值内。只是会有一点点……轻微的麻痹感而已。”
事实证明，她的“一点点”，和我的“一点点”，绝对不是同一个计量单位！
“哔——！警告！微笑角度偏离黄金分割点0.3度！启动矫正程序！”
“呀——！？”
一股酸爽的电流瞬间从我的脸颊窜过，让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摆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标准微笑”。
“很好。接下来，是‘谈吐模式’训练。请看着眼前的VR影像，对以下提问，做出最完美的回答。”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虚拟的主持人。
【提问：天宫同学，请问你认为，真正的‘美’是什么呢？】
（这种哲学问题鬼知道啊！不就是长得好看吗！？）
我正想开口胡说八道，一股更强的电流，直接电得我舌头发麻。
“哔——！警告！脑电波检测到‘非关联性思考’！启动思维引导程序！”
紧接着，我的视网膜上，直接浮现出了一行行由莲华亲自撰写的、充满了各种佶屈聱牙的专业名词的“标准答案”。
【答：我认为，真正的‘美’，是熵增宇宙中，一种短暂的、负熵的奇迹体现。它既是信息论中的冗余备份，也是模因论里的超常规传播体……】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啊！？有人能听懂吗！？说出这种话我会被当成中二病晚期患者的吧！）
下午的训练结束时，我感觉自己的脸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它变成了一块被精准设定好程序的、只会做出标准微笑和说出标准答案的僵硬面具。
然而，地狱，还有第三层。
黑羽琉璃，以及她选定的、位于学院最深处的、那座古老的大教堂。
“前辈，肉体的锻炼与知识的填充，都只是‘术’。而想要在万众瞩目之下，真正地绽放出光芒，最重要的是‘道’——也就是您内在的、神圣的精神与气场。”
琉璃点燃了数根散发着异国情调的熏香，教堂里弥漫着一股让人昏昏欲睡的、庄严而又诡异的气氛。她让我跪坐在圣母像前，双手合十。
“从现在开始，请您放空一切。不要去思考，不要去感觉。只需在心中，默念我的名字……啊不，是默念神明的名字。在长时间的祈祷与冥想中，您那被凡尘俗世所蒙蔽的、如同钻石般璀璨的‘圣女气场’，必将得到净化与升华。”
（我信你个鬼啊！你分明就是想让我在这里念叨你的名字吧！还有我一个男的哪来的圣女气场啊！）
可我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在经历了凛的体能榨干和莲华的电击疗法后，这种只是单纯跪着发呆的“训练”，竟然让我产生了一丝“好像还不错”的错觉。
我跪在那里，听着琉璃在我耳边用仿佛唱诗班的语调，神神叨叨地念着各种我听不懂的祷文，意识渐渐模糊……
……然后，我就被饿醒了。
“前辈，精神的修行，必须配合身体的斋戒。在您的气场变得纯净之前，请暂时告别那些充满浊气的世俗食物吧。”
看着琉璃递过来的、那杯据说是“圣水”的清水，我的肚子发出了悲惨的、充满控诉的鸣叫。
最后的最后，当我以为这一切终于要结束时，第四位，也是最离谱的一位教官，登场了。
雪莉·冯·艾因兹，将我堵在了返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上。
她没有带我去任何特殊的地点，只是面无表情地，将一台平板电脑，塞到了我的手里。
“体力、表情、气场，均为非标准化变量。根据数据分析，选美大赛的最终得分，有73.4%取决于‘问答环节’。所以，现在开始，进行‘应试技巧’训练。”
平板屏幕上，赫然是一个密密麻麻的题库。
【圣百合华小姐历届选美大赛问答真题1000例（附标准答案与得分点分析）】
“我已将过去二十届选美冠军的所有问答数据，进行了交叉比对与模型分析，总结出了得分率最高的‘标准答案’。你的任务，是在明早之前，将它们全部背诵下来。”
我：“……”
我看着屏幕上那些诸如“当被问到兴趣爱好时，回答‘阅读’的得分率比‘插花’高7.2%”、“当被问到理想型时，回答‘温柔而有责任感的人’是绝对不会出错的安全选项”之类的分析，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一点点地从躯壳里飘走。
我这是在干什么？
我的人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就在我精神恍惚、濒临崩溃的边缘，我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可以逃离这场噩梦的主意！
我猛地站起身，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向着与宿舍完全相反的、通往学院后山小树林的方向，拔腿狂奔！
只要我逃跑！只要我表现出不合作的态度！她们总该放弃了吧！？
然而——
“前方三十米，目标可能从草丛穿过。凛，进行物理拦截。”
“左侧风速3米/秒，目标转向概率78%。莲华，释放低功率电磁脉冲，干扰其平衡感。”
“右侧小径，有不祥的灵气。琉璃，布下精神屏障，防止其误入。”
一道道冷静的、默契的指令，从我身后传来。
紧接着，凛如同猎豹般从我前方的草丛里窜出，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的左腿突然一麻，被莲华的电磁干扰搞得差点摔倒；而右边的小路上，则不知何时升起了一道由琉璃制造的、散发着圣光的……空气墙。
我被完美地、毫无死角地，包围了。
四位少女缓缓地向我走来，她们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
有的，只是那种让我感到无尽恐惧的、纯粹的、不含杂质的“善意”。
“优子，我们知道你很累。”凛的眼神充满了心疼。
“但是，前辈，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啊。”莲华和琉-璃异口同声地说道。
“数据表明，适当的压力，有助于潜能的激发。”雪莉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我看着她们，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我只能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被她们“护送”回了宿舍，怀里还抱着那台地狱般的题库平板。
我的身体，我的表情，我的精神，甚至连我的“标准答案”，都已经被她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天宫悠，彻底放弃了抵抗。
我只希望，这场堪称史上最混沌的学园祭，能赶紧开始。
然后，赶紧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