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温暖而又疲惫的寂静中,缓缓浮起的。
引擎低沉的嗡鸣声,像是某种安眠的摇篮曲。透过车窗,黎明前最深沉的、带着一丝紫意的黑暗,正被车灯撕开一道不断向前延伸的、狭窄的通路。身后,那座囚禁了我、也囚禁了天宫家数百年宿命的“水镜庄”,早已消失在了群山的轮廓之中。
我们……逃出来了。
我靠在柔软的座椅上,感受着这辆由诗织提供的、外表平平无奇但内部绝对是九条家科技结晶的高科技保姆车,所带来的平稳。
车内的空气中,混合着一股淡淡的、来自凛手臂上伤口的消毒水味,以及……同伴们那均匀而又疲惫的呼吸声。
凛靠在我的肩上,已经沉沉睡去。这位“天宫优子夺还同盟”最强的突击组队长,此刻那张总是洋溢着活力的脸上,只剩下苍白的倦意。她那被雪莉用专业夹板固定住的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像一根折断的翅膀。
她的另一边,是同样陷入沉睡的琉璃。这位总是挂着病娇式微笑的灵异顾问,在耗尽了所有灵力后,也终于卸下了那份偏执的伪装,那张精致得如同人偶般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罕见的、属于普通少女的安详。
后排,莲华和雪莉这对“技术组”,也各自靠着窗户,闭上了眼睛。莲华那总是高速运转的大脑,似乎也终于迎来了强制关机;而雪莉,这位三无的“观测者”,则第一次,停止了对周遭一切事物的“记录”。
开车的,是诗织。
这位总指挥官,此刻也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正靠在驾驶座上小憩。她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与决断的异色眼眸,此刻被长长的睫毛覆盖,遮住了所有的锋芒。
我看着她们。
看着这群为了我,而与一个庞大的、古老的、名为“家族”的怪物为敌,搞得自己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笨蛋们。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合了愧疚、感激,以及某种更加沉重的、名为“羁绊”的暖流,在我的胸口,缓缓流淌。
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是“秘密的持有者”,而是“被追捕的逃亡者”。
没有圣百合华学院那道坚固的结界,也没有月岛老师那虽然恶趣味但总能提供帮助的后援。
我们一无所有。
除了彼此。
(但是……这样就够了。)
我这么想着,眼皮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重。那场在“天之岩户”的、赌上一切的战斗,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精神力。
就这样……稍微睡一会儿吧。
只要天亮了,我们就能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好地……
“——哔!哔!哔!哔!哔!!”
一阵尖锐刺耳的、充满了不祥气息的、最高级别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从副驾驶座上,疯狂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进了车内每一个人的耳膜!瞬间,将这片刚刚升起的、脆弱不堪的温暖与安宁,击得粉碎!
“唔!?”
“怎么回事!?”
凛和诗织几乎是同时从睡梦中惊醒!莲华和琉璃也猛地睁开了眼睛!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瞬间,猛地集中到了警报声的来源——雪莉手中那台经过特殊改造的、“观测者”专用的特制终端上!
雪莉的反应比任何人都要快。她在那警报声响起的0.1秒内,就已经睁开了她那双灰色的、如同人偶般的眼眸,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名为“极度凝重”的神情。
终端的屏幕上,一张以我们这辆车为中心的、巨大的卫星地图,自动展开了。
而在那张地图的边缘,一个巨大的、鲜红色的、代表着超高规格能量反应的光点,不知何时,已经出现。
它就像一颗坠入凡间的、不祥的血色星辰。
更可怕的是……
那个红点,正在以一种远超任何常规载具的、物理学上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恐怖速度,向着我们所在的坐标……
笔直地,高速移动!
它的目标,只有一个——
就是我们!
“……最高级别威胁警报。”
雪莉的声音,冰冷得像一块万年不化的玄冰。她那双灰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越来越近的、如同死神镰刀般的红点。
“……侦测到高规格能量反应。正以超常规速度,向我方坐标高速移动。”
“……警告。根据‘观测者’内部数据库,对该能量信号进行匹配……”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
一股比在“天之岩户”的祭坛上时,还要强烈百倍的、名为“死亡”的冰冷预感,紧紧地攫住了我的灵魂。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
我能清晰地看到凛那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
我能清晰地看到莲华那因为难以置信而骤然收缩的瞳孔。
我能清晰地看到琉璃那刚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再次变得惨白。
然后,雪莉用她那毫无波动的、却又足以让任何人坠入冰窟的电子音,为我们这趟刚刚开始的、名为“自由”的新旅程……
宣读了……最终的、绝望的判决。
“……代号识别为——”
“——‘追猎者’(The Hunter)。”
“咚!”
话音未落,驾驶座上的诗织,已经一拳砸在了手动驾驶的切换按钮上!她甚至没有系上安全带,便一脚将油门,狠狠地踩到了底!
“轰——!!!!!”
这辆由九条家最顶尖技术打造的、拥有着野兽般心脏的保姆车,在一声沉闷的怒吼中,如同离弦的箭矢,猛地向前窜出!
强大的推背感,将我们所有人都死死地按在了座椅上!
我透过车窗,看着窗外那些在黑暗中飞速倒退的、如同鬼影般的树木,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追猎者……?)
(开什么玩笑……我们才刚刚逃出来……连一口气都还没喘过来……)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如此深刻地,认识到了一个冰冷的现实。
我们那充满了恋爱喜剧色彩的、吵闹而又和平的校园日常,已经彻底地、永远地,回不去了。
“全员,抓稳了。”
诗织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透过后视镜看着我们,那双漂亮的异色眼眸里,反射着仪表盘那冰冷的、幽蓝色的光。
那里面,没有迷茫,没有恐惧。
只有……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冰冷的决意。
“我们的‘假期’……”
“——看来,连一天都不到。”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雪莉的终端屏幕。
那个代表着“死亡”的、不祥的红色光点,在我们车辆疯狂加速的同时,依旧在以一种不紧不慢的、充满了绝对自信的、令人窒息的速度……
无可阻挡地,向我们,逼近。
这已经不是一场“逃亡”了。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猫与鼠之间的……
狩猎游戏。
而我们,就是那群刚刚逃出牢笼,却又一头撞进了更恐怖猎场里的、可悲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