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那足以让心脏骤停的、与“追猎者”的惊魂一瞥后，我们这辆黑色的保姆车，几乎是以燃烧生命的方式，又在山路上狂奔了数个小时。
直到雪莉的终端上，那个代表着“死亡”的红点，彻底消失在侦测范围之外，诗织才终于将车辆切换回了自动驾驶模式。
“……车辆的能源和我们的补给，都快要见底了。”诗织揉着疲惫的眉心，看着导航地图上一个微弱的亮点，“前方三公里处，有一个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我们必须在那里进行补给。”
便利店。
这个充满了现代文明气息的、再普通不过的词语，在此时此刻，听起来却像天堂里的应许之地一样，充满了神圣的光辉。
当那间孤零零地矗立在沿海公路旁的、亮着“24H OPEN”招牌的便利店出现在我们眼前时，我甚至产生了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啊……文明……是炸鸡块和饭团的味道……）
然而，我很快就发现，我还是太天真了。
对于我们这支堪称史上最混乱的“亡命天涯共犯团”而言，所谓的“补给”，根本就不是“采购必需品”那么简单。
那是一场……战争。
“哦哦哦！是新发售的超辣味薯片！还有这期的《周刊少年JUMP》！我全都要！”
战争的导火索，是神代凛。这位元气满满的伤员，在踏入便利店的瞬间，就仿佛打了肾上腺素一样，满血复活。她用那只没受伤的右手，像扫货一样，将货架上的各种垃圾食品和漫画杂志，疯狂地扫进购物篮里。
“等等！卡路里！你需要的是蛋白质和维生素，不是这些会让你伤口愈合变慢的‘快乐毒药’！”
科学的制裁者，凰莲华，立刻推着眼镜，挡在了凛的面前。她手中拿着一排看起来就毫无食欲的、包装上写满了各种化学元素的能量棒，试图进行“等价交换”。
“驳回！逃亡已经这么辛苦了，再不补充一点‘心灵养分’，人是会枯萎的！”
“愚蠢。肉体的存续，是心灵活动的基础。你的理论，从根本上就站不住脚。”
“你说什么！？”
眼看“体育系VS科学系”的战争即将爆发，一旁的琉璃，则撑着她那标志性的黑阳伞（即使在室内也一样），用一种看穿了一切的、悲天悯人的眼神，扫视着货架上那些五颜六色的商品。
“……凡俗的食物，都充满了欲望的毒素。”她幽幽地说道，然后从货架上，拿起了一瓶包装最朴素的矿泉水，“只有纯净的水，才能洗涤‘容器’的疲惫。前辈，请用这个。”
（不，我更想喝可乐……）
我刚想开口，另一道冰冷的电子音，就无情地粉碎了琉璃的神学理论。
“……分析完毕。”雪莉举着她的终端，对着那瓶矿泉水扫了一下，“该水源的矿物质含量，低于最优标准值7.3%。性价比评级为C-。不推荐。”
“……建议采购三号货架的宝矿力水特。电解质补充效率最高，且目前正在进行第二瓶半价的促销活动。综合性价比评级为A+。”
“你、你竟敢用你那亵渎神明的机器，去分析神圣的‘生命之水’！？”琉璃那病娇的微笑，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够了……真的够了……）
我夹在她们中间，看着眼前这堪比世界大战般的、混乱的购物景象，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我们不是正在被一个能随手切开加油站的怪物追杀吗！？为什么我们会在这种地方，为了“晚饭吃什么”这种宇宙级的终极哲学命题，吵得不可开交啊！？
最终，是女王陛下的“神之裁定”，终结了这场战争。
“——真难看。”
诗织叹了口气，从怀中优雅地抽出那张闪烁着不祥黑光的卡片，递给了早已被我们这群怪人吓得呆若木鸡的店员小哥。
“这些，这些，还有那些……所有保质期超过三个月的，每样来十份。打包。”
“……是、是！”
在金钱的力量面前，一切争端，都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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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海边的某个无人停车场。
我们熄灭了引擎和车灯，将车停在了最角落的位置。海浪拍打着沙滩的、有节奏的“哗哗”声，成了这片寂静中唯一的背景音乐。
便利店的那场闹剧，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沉重的、几乎快要凝固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海水，慢慢地，淹没了车内的每一个人。
“……嘶……”
靠在窗边的凛，可能是因为麻药效果过了，左臂的伤口又开始疼痛。她紧咬着嘴唇，试图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那苍白的脸色和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却根本无法掩饰。
“……前辈的圣体，正在被凡俗的伤痛所侵蚀。”
一直沉默不语的琉璃，突然伸出手，用她那带着一丝冰凉体温的指尖，轻轻地覆在了凛的额头上。一股柔和的、带着淡淡檀香的灵力，从她的指尖散发出来，似乎在为凛缓解着疼痛。
“……不要，随便碰我。”凛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但却没有真的推开琉璃的手。
看着这一幕，我那刚刚因为便利店闹剧而稍微放松下来的心脏，又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凛的手臂，是为了保护琉璃而断的。
而琉璃，之所以会灵力透支，也是因为要强行突破那道为我而设的结界。
莲华和雪莉，也因为长时间高度集中地进行分析和破解，此刻正靠在后排的座椅上，陷入了沉睡。她们那总是闪烁着智慧或三无光芒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毫无防备的倦容。
诗织，也靠在驾驶座上，闭上了眼睛。她那紧蹙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未能完全舒展开。
我看着她们。
看着这群为了我，而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伙伴们。
一股无法抑制的、如同黑色潮水般的负罪感，瞬间淹没了我的理智。
（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个所谓的‘容器’……）
（凛不会受伤，大家也不会被卷进这种九死一生的逃亡里。）
（她们本该在安全的学院里，过着属于她们的、闪闪发光的人生。）
一个冰冷的、充满了诱惑的念头，如同毒蛇般，从我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缓缓地，探出了头。
（如果……）
（如果，我一个人回去……）
（如果，我把自己交出去……）
（这一切，是不是……就能结束了？）
我像是被这个念头蛊惑了一般，悄无声息地，拉开车门，独自一人，走到了车外。
冰冷的海风，夹杂着咸湿的水汽，吹在我的脸上，却无法让我那因为自责而滚烫的大脑，冷却下来。我望着眼前那片在月光下泛着点点鳞光的、漆黑的大海，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即将溺水的人，拼命地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诗织交给我的、用于紧急联络的、一次性的通讯器。
只要按下这个按钮，就能联系上天宫本家。
只要我说，我愿意回去。
凛她们，就安全了。
我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的内心，在疯狂地进行着天人交战。
（结束吧……）
（只要我一个人……就能结束这一切了……）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要按下那个代表着“投降”的按钮的、那一瞬间——
一件带着温暖体温的、厚实的外套，轻轻地，披在了我的肩上。
我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是凛。
她不知何时，也下了车。她忍着左臂的剧痛，对我露出了一个有些虚弱、但却比天边那轮残月，还要更加明亮、更加灿烂的笑容。
“……别一个人扛着啊。”
她的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破碎，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们可是……”
她看着我，那双在黑夜中依旧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我那张因为震惊而显得有些愚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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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犯’吧？”
共犯。
这个词，像一道温暖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心中那片名为“绝望”的、厚重的乌云。
是啊。
我们不是“我”和“她们”。
我们是……“我们”。
我看着她那张苍白但却写满了“信赖”的脸，手中那个冰冷的通讯器，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到了地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名为“守护”的决心，从我那几乎快要被负罪感压垮的胸口，重新，燃了起来。
（没错……）
（我不是为了自己而逃。）
（我是为了……守护她们，才必须要……活下去。）
我对着凛，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转过身，重新望向了那片漆黑的、通往未知前路的高速公路。
这一次，我的眼神里，不再有迷茫，不再有动摇。
只剩下，如同淬火精钢般的、冰冷的……觉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