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平稳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引擎轰鸣声中,缓缓浮起的。
我,天宫悠……不,是天宫优子,正深陷在一张柔软得、足以让人堕落的、由顶级小牛皮包裹的航空座椅里。透过椭圆形的、三层加厚的舷窗,只能看到窗外那片被云海所覆盖的、无边无际的深蓝色夜幕。
我们正在一万米的高空。
乘坐着一架……由九条财阀提供的、内部装潢堪比五星级酒店的、湾流G650私人飞机。
(……开什么玩笑啊。)
我的内心,在疯狂地吐槽。
就在不到十二个小时前,我们还是一群在废墟里苟延残喘、浑身沾满了血污与硝烟的丧家之犬。而现在,我们却摇身一变,成了正在享受着顶级空中旅行服务的“贵宾”。
这种堪称精神分裂的、魔幻现实主义的展开,让我那因为连场大战而疲惫不堪的大脑,彻底陷入了宕机状态。
我转过头,看向机舱的另一边。
凛、诗织、莲华、琉璃、雪莉,我的五位“共犯”们,此刻也都陷入了和我差不多的状态。她们各自瘫在柔软的座椅上,像一群被玩坏了的、失去了发条的人偶。
凛靠在我的肩上,已经彻底睡熟了。她那只被月岛老师用某种黑科技药剂紧急处理过的左臂,依旧无力地垂在身侧,像一根折断的翅膀。那张总是洋溢着活力的脸上,此刻也只剩下苍白的倦意。
诗织则和莲华靠在一起。这位总是运筹帷幄的总指挥官,也难得地放下了她女王般的架子,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在梦中,都还在进行着复杂的推演。
琉璃和雪莉,这对同样消耗巨大的“神秘侧”与“科学侧”组合,也陷入了深度的沉睡。
我看着她们,看着这群为了我,而搞得自己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笨蛋们。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合了愧疚、感激,以及某种更加沉重的、名为“羁绊”的暖流,再次,在我的胸口,缓缓流淌。
我们赢得了那场“温泉旅馆攻防战”。
但我们也……失去了一切。
我们失去了唯一的庇护所,失去了所有的补给,也彻底暴露在了全世界的、那充满了贪婪与恶意的目光之下。
而我们唯一的“救命恩人”,月岛静老师,在将我们“捡”上这架飞机后,只是微笑着,留下了一句“好好享受你们的毕业旅行哦~”,便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毕业旅行?
我看这分明是……通往地狱的单程机票。
她交给我们那张所谓的“世界地图”,以及那第一个、可以说是毫无道理的“补课”任务——
前往欧洲。
潜入由最古老的魔术结社【蔷薇十字】所守护的空中花园——【叹息之壁】。
然后,夺取第二件“祭器”——【天使之泪】。
(……这任务难度,是不是有点太超纲了啊!?)
就在我内心疯狂吐槽的时候,机舱内的广播,传来了一阵悦耳的、由专业声优配音的提示音。
“——尊敬的九条大小姐,以及各位贵宾。我们的飞机,即将在十五分钟后,于奥地利因斯布鲁克机场降落。当地气温五摄氏度,天气为小雨。感谢您选择九条航空,祝您旅途愉快。”
旅途愉快?
我看着窗外那片深沉的、仿佛隐藏着无数未知的、择人而噬的猛兽的黑暗。
愉快?
我看是“愉快”的“愉”,死掉的“快”吧。
飞机,在一阵轻微的颠簸中,平稳地降落了。
当机舱门打开,一股夹杂着雨丝的、冰冷的、但却异常清新的空气,涌入机舱时,我才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
我们,真的已经……不在日本了。
没有记者,没有海关。一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黑色奔驰商务车,早已等候在了停机坪的边缘。一位穿着得体西装、戴着白手套、如同老电影里走出来的英国管家般的中年男人,恭敬地为我们拉开了车门。
“大小姐,以及各位贵宾,欢迎来到欧洲。‘安全屋’已经准备就绪。”
我们就这样,再次,被无缝衔接地,“捡”上了另一辆车。
车辆,缓缓驶离了戒备森严的机场,融入了这座古老城市的、湿漉漉的夜色之中。
窗外,是与神崎市那充满了现代气息的、喧嚣的街道,截然不同的景象。
狭窄的、由古老的鹅卵石铺就的街道。两旁是充满了中世纪风情的、色彩柔和的古典建筑。哥特式的教堂尖顶,在雨幕中,刺破了深蓝色的夜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水的味道、石头的味道,以及……某种从街角咖啡馆里飘出的、浓郁的烤面包的香气。
“哇……”
第一个发出感叹的,是凛。
这位元气满满的伤员,在踏上异国他乡的土地后,仿佛瞬间就忘记了疲惫与伤痛。她几乎是整个人都贴在了车窗上,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比看到任何美食时,都要更加明亮、更加好奇的光芒。
“是洋葱顶的教堂!还有那种……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马车!优子!快看!那个路牌上的字,我一个都看不懂诶!”
(……那不是当然的吗。)
看着她那充满了活力的样子,我那颗一直因为不安而悬着的心,也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车辆,最终,在一条僻静的小巷深处,一栋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三层高的石头建筑前,停了下来。
“大小...姐,到了。”
管家为我们打开车门。我们走下车,他将一把看起来就很古老的黄铜钥匙,交给了诗织。
“这间安全屋,是财阀在三十年前购置的产业。外部保持了原有的风貌,但内部,已经由我们日本本部的技术人员,进行了最高级别的现代化安保改造。所有的通讯,都将通过军用级别的加密卫星进行。请各位,放心使用。”
说完,他便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诗织用那把古老的钥匙,打开了那扇厚重的、由橡木制成的门。
一股混合了老旧木材与淡淡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内,和管家说的一样,充满了强烈的、精神分裂般的反差感。
古老的壁炉,现代化的中央空调。充满古典韵味的螺旋楼梯,以及……安装在楼梯扶手上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红外线感应器。
“好了,各位。”
诗织,我们这支队伍里,唯一能无缝切换工作与休假模式的女人,在关上门的瞬间,便立刻进入了“总指挥官”模式。
“莲华,雪莉,你们立刻检查这间屋子的所有安保系统,并对周边的能量场和网络信号,进行第一轮的侦测。凛,你负责检查所有的房间和窗户,确保没有物理层面的安全隐患。琉璃……”
“……我感受到了。”琉璃撑着她那标志性的黑阳伞,幽幽地说道,“在这座城市的地下……有很多‘沉睡’的灵魂……他们,似乎并不欢迎我们这些‘外来者’。”
(……拜托你不要用这么灵异的方式,来形容地脉能量好吗!?)
我看着她们,看着这群前一秒还在飞机上昏昏欲睡、下一秒就能立刻投入工作的“问题儿童”们,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看来,我这个名义上的“指挥官”,暂时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就在我准备找个角落,好好地、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
“——滴。”
一声轻微的、但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神经都猛地一紧的提示音,从诗织的口袋里,响了起来。
是月岛老师。
她那台经过最高级别加密的、专门用于单线联络的终端,收到了新的消息。
诗织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她打开终端,一道全息投影,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 那是一份,被标记为“最高绝密”的情报文件。
文件的标题,只有寥寥数个单词,却带着一股如同史诗般厚重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关于‘蔷薇十字’与‘叹息之壁’的初步调查报告】
诗织用手指,轻轻地,划开了那份文件。
第一页,是关于【蔷薇十字】的介绍。
那是一个比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历史还要悠久的、古老的欧洲魔法结社。他们的成员,遍布欧洲的王室、贵族与顶尖学术界。他们信奉炼金术与古典魔法,将守护“圣遗物”,视为其存在的、至高无上的意义。
第二页,是关于【叹息之壁】的描述。
那是一座,利用失传的古代魔法,悬浮在阿尔卑斯山脉云海之上的、巨大的空中花园。它本身,就是一个由无数魔法植物与古代炼金傀儡所构成的、拥有自我意识的、活着的“要塞”。数百年间,从未有任何外人,能够踏入其中。
第三页,第四页,第五页……
每一页,都详细地记录着那座空中要塞里,那些听起来就匪夷所思的、堪称BUG级别的防御系统。
什么“以月光为食,能发射光炮的‘月光花’”。
什么“由贤者之石驱动的、拥有再生能力的‘白银魔像’”。
什么“由历代圣女的祈祷所构成的、能净化一切‘不洁之物’的‘叹息结界’”。
(……开什么玩笑啊……)
我看着那些如同奇幻小说设定集般的情报,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我们真的要去闯这种地方吗?
这已经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这分明就是“组团去送死”吧!?
莲华和雪莉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她们引以为傲的“科学”,在这些完全不讲道理的“古典魔法”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凛那双总是燃烧着战意的眼眸里,也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凝重。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琉璃,都下意识地,握紧了她手中的阳伞。
就在我们所有人的心,都因为这份情报,而沉入谷底时,诗织,划开了那份报告的、最后一页。
那一页,没有记录任何防御系统。
它记录的,是我们的目标。
那个名为【天使之泪】的、第二件“祭器”的……传说。
——“其物,非神造,亦非人造。”
——“乃是初代圣女‘索菲亚’,在目睹了恋人为了守护世界而自我牺牲后,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泪所化。”
——“传说中,它拥有净化世间一切邪恶与混沌的力量。”
——“但,它也会让得到它的持有者,分担圣女那份永恒的、无法被治愈的悲伤,最终,陷入无尽的……忧郁之中。”
永恒的……忧郁?
我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我的脚底,窜上了天灵盖。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抚上了自己的胸口。
在那里,封印着一个……充满了混沌与破坏的、远古的“邪神”。
而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夺取这件,能“净化”它的“祭器”。
用一份“永恒的悲伤”,去对抗一股“绝对的破坏”?
这……真的能行吗?
这所谓的“治疗”,会不会比“疾病”本身,还要更加……
致命?
我看着那段冰冷的、不带一丝情感的文字,看着窗外那片被雨幕笼罩的、陌生的、充满了未知的欧洲夜空。
我们这趟世界级的“夺宝奇旅”,真的能像月岛老师说的那样,为我们带来“救赎”吗?
还是说……
它只会将我们,拖入一个……比“全世界的敌人”,还要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
名为“命运”的……绝望深渊?
这个问题,在我的脑海中,缓缓浮现。
而答案,是一片……比窗外那深沉的夜色,还要更加浓重、更加冰冷的……
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