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场信息量爆炸的、堪称精神攻击的“战前会议”之后,我们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世界级夺宝团”,在奥地利这座古典小镇的安全屋里,迎来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可以称之为“休整日”的早晨。
然而,所谓的“休整”,对于我们这群早已被命运的缰绳死死套住的“问题儿童”而言,显然是个过于奢侈的词汇。
“——好了,闹剧就到此为止吧。”
第二天一大早,就在凛还在为“早餐是吃碱水面包还是牛角包”这个问题而纠结、琉璃还在研究墙壁上那副据说是中世纪流传下来的、充满了不祥气息的油画时,诗织,我们这支队伍里唯一的“正常人”兼“总指挥官”,便用她那不容置疑的女王气场,强行终结了这场短暂的、和平的闹剧。
“根据月岛老师发来的、那份堪称三流奇幻小说设定集的情报,我们现在面临的状况,可以总结为三点。”
诗织站在客厅中央,她身后那面由莲华紧急改造出来的全息战术屏幕上,正显示着【叹息之壁】那张模糊的、如同卫星照片般的俯瞰图。
“第一,我们的目标,【天使之泪】,位于一座漂浮在天上的、拥有自我意识的、由魔法植物和炼金傀儡守护的活体要塞里。”
“第二,守护那座要塞的,是一个比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历史还要悠久的、信奉古典魔法的、名为【蔷薇十字】的秘密结社。”
“第三,我们对以上两点,除了这些语焉不详的传说之外,一无所知。”
她每说一点,我们心头那块名为“压力”的巨石,就又沉重一分。
“所以,”诗织环视着我们,“在制定具体的潜入计划之前,我们今天只有一个任务——”
“——侦查。”
“尽一切可能,收集所有关于这座小镇、关于【蔷薇十字】、以及关于那座【叹息之壁】的情报。”
于是,我们的“异国他乡秘密侦查行动”,就以这样一种充满了紧迫感的方式,正式开始了。
行动,自然是兵分几路。
诗织,凭借她那流利得如同母语的外语和九条家那深不可测的财力,负责去接触当地的“地下世界”,从情报贩子手里,购买最直接、最核心的信息。
莲华和雪莉,这对科学的信徒,则负责从“技术层面”,对这座小镇进行全方位的侦测。用她们的话说,就是要“用科学的铁锤,敲开古典魔法那愚昧而又顽固的外壳”。
(……总觉得她们两个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而我,天宫优子,则和我们队伍里剩下的两位“问题儿童”——元气满满的伤员神代凛,以及哥特系的灵异少女黑羽琉璃,组成了一支看起来最人畜无害的、负责在地面进行“常规侦查”的……
“——观光小队”。
“哇——!优子!快看!是那种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用石头烤的披萨!看起来好好吃!”
“前辈,那边的教堂……我听到了……很多迷途的灵魂,在哭泣。”
“……你们两个,稍微给我有点正在执行秘密任务的自觉性啊喂!”
我,天宫优子,正生无可恋地,站在小镇中心那座充满了中世纪风情的、热闹的露天广场上,一手拽着像挣脱了缰绳的哈士奇一样、对所有食物和纪念品都两眼放光的凛,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拉着那个仿佛随时都会被什么“古代亡灵”吸引、飘进某个阴暗角落的琉璃。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侦查小队,会是这种配置啊!?)
我的内心,在疯狂地咆哮。
凛已经彻底进入了“观光模式”。她那只没受伤的右手,一会儿指着街头艺人耍的火把,一会儿又指着建筑上那些奇形怪状的滴水石兽,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比看到任何美食时,都要更加明亮、更加纯粹的好奇。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左臂骨折的伤员,以及我们正在被全世界追杀的事实。
琉璃则完全是另一个极端。她对广场上那些热闹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景象,没有丝毫兴趣。她撑着那把与此地氛围格格不入的黑阳伞,那双血色的眼眸,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被那些看起来最古老、最阴森、最像是恐怖片片场的建筑所吸引。
“前辈……那座钟楼的顶上……我感受到了……一只被囚禁了三百年的石像鬼的、深深的怨念……”
“那只是个避雷针!你给我看清楚一点啊!”
我感觉自己不是来侦查的,而是来带两个走失儿童逛主题公园的。
就在我为了维持这支“问题儿童小队”的基本队形而心力交瘁时,我的耳麦里,传来了莲华那充满了科学理性的、冷静的声音。
“——这里是技术组。已抵达预定观测点。正在对区域内的‘异常能量场’,进行初步的频谱分析。”
我下意识地,向着莲华她们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在广场的另一头,那座巨大的、充满了历史感的喷泉旁边。莲华和雪莉,正伪装成一对正在写生的艺术系学生,坐在长椅上。
雪莉负责望风。而莲华,则从她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画板下面,拿出了一台……外形酷似上世纪科幻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充满了各种天线和指示灯的、手持式频谱分析仪。
她戴上一副看起来就很可疑的、如同夜视仪般的护目镜,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分析仪的探头,对准了喷泉里那座据说是被某位主教祝福过的、栩栩如生的天使雕像。
“……警告。该区域的‘灵子’浓度,严重超标。根据初步分析,其构成与我们在日本观测到的任何一种灵力都不同。其波形,更倾向于一种……无序的、混沌的、但又遵循着某种古典几何学规律的……”
“嘿,姑娘们!你们在干嘛?”
一个中气十足的、属于广场巡警的大叔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她们的身后传来。
莲华的身体,猛地一僵!
“呃……我们……我们是艺术系学生!我们在研究……空气中的离子!”
莲华涨红了脸,用她那充满了日式口音的、蹩脚的德语,试图进行解释。
而她身旁的雪莉,则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用她那只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机械义眼,面无表情地,与那位一脸困惑的巡警大叔,对上了视线。
“……”
“……”
那位可怜的巡警大叔,在和那只非人的眼睛对视了三秒钟后,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吹着口哨,若无其事地,走向了别处。
(……我就知道会这样。)
我痛苦地,用手扶住了额头。
傍晚,安全屋。
在经历了一整天充满了各种混乱与意外的“侦查”之后,我们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再次,聚集在了这间临时的作战指挥室里。
“技术组的结论是,”莲华的脸色有些难看,显然还在为下午被当成可疑分子的事而耿耿于怀,“那座所谓的【叹息之壁】,被一整片我们目前的技术无法解析的、巨大的能量场所笼罩。我们称之为‘绝对结界’。但是……”
她话锋一转,指向了屏幕上的一条正在缓缓波动的曲线。
“这个‘绝对结界’的能量,并非恒定不变。它似乎在以一种非常规律的周期,进行着强弱的波动。根据雪莉的初步推算,这个波动的最低谷,将出现在……两天后的夜晚。也就是……月圆之夜。”
月圆之夜。
这个词,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我这边,也得到了一些情报。”
诗织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头传来。她的脸色,比莲华还要更加难看,那是一种……混合了“棘手”与“敬佩”的、极其复杂的表情。
“我今天接触了三位不同的、在当地都颇有门路的‘情报商人’。”她缓缓地说道,“从他们口中,我听到了一个,我们所有人都必须正视的名字。”
“——埃莉诺·冯·罗森塔尔。”
“【蔷薇十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圣堂骑士团队长。被誉为‘百年一遇的天才’,‘白银的圣女’。她拥有着如同教科书般精准的魔剑技,以及……对守护【天使之泪】的、至高无上的、如同信仰般的使命感。”
“在当地民众的口中,她不是什么神秘组织的成员,而是一位……守护着这座小镇的、真正的‘英雄’。据说,在三年前,是她以一人之力,击退了一头从阿尔卑斯山深处苏醒的、古代的冰龙,才保住了这座小镇的安宁。”
……英雄?
我愣住了。
我们这次的对手……竟然是……英雄?
一股强烈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的荒谬感,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们这些为了活下去而挣扎的“逃亡者”,现在,却要去一个被“英雄”所守护的圣地,去偷一件……据说能给持有者带来永恒悲伤的“圣遗物”。
这算什么?
黑吃黑?还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也就是说,”我艰难地,说出了那个最残酷的结论,“我们这次的对手,不是什么邪恶的秘密结社。而是一群……拥有着坚定信念的、真正的……‘守护者’。”
“没错。”诗织点了点头,她那双漂亮的异色瞳里,闪过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或许会是我们有史以来,面临的最棘手的……一场战斗。”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个……我……”
就在这片沉重的、几乎要凝固的空气中,我有些犹豫地,举起了手。
“……我今天,好像也……遇到了一个,很可疑的人。”
我将今天下午,在广场上发生的、那场意外的“邂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家。
“……就在我和凛打闹的时候,不小心,撞倒了一个看起来很迷糊的、戴着眼镜的女孩子。她掉了一本书,我帮她捡了起来……”
“然后呢?”诗织追问道,“那本书有什么特别的吗?”
“……嗯。”我点了点头,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那是一本很厚的、看起来就很古老的、用皮革当封面的书。而在那本书的封面上,印着一个……金色的、用蔷薇花和十字架组成的徽章。”
“——是【蔷薇十字】的徽记!”莲华和诗织同时,发出了惊呼!
“那个女孩长什么样?”
“呃……大概跟我差不多高,亚麻色的长发,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看起来……有点冒失,很容易脸红……”
诗织立刻在她的终端上,调出了她从情报贩子手里买来的、所有关于【蔷薇十字】内部成员的、模糊不清的资料照片。
她飞快地翻动着,最终,停在了其中一张,看起来像是某种集体活动合影的照片上。
她将照片放大,指向了那个,正站在“白银圣女”埃莉诺身后,抱着一堆文件,笑得一脸灿烂的、戴着眼镜的少女。
“是她吗?”
我看着照片上那个,和我下午撞到的、一模一样的脸。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
“……书记官,克拉拉·舒伯特。”诗织念出了照片下的名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现了“突破口”的兴奋。
“埃莉诺·冯·罗森塔尔的副官,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自由进出【叹息之壁】核心区域的……‘非战斗人员’。”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两天后的月圆之夜,是结界唯一的薄弱期。
而我们,刚刚才和整座要塞唯一的“钥匙”,进行了一次……意外的接触。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
我看着战术屏幕上,那张书记官克拉拉的、充满了书卷气的、毫无防备的笑脸。
一个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卑鄙的计划,在我的脑海中,缓缓地,浮现了出来。
作战,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