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巴蜀道·歧路行 第三节(上)

作者:血仍未冷G8 更新时间:2025/7/7 13:58:06 字数:2388

经过数个时辰的艰难跋涉,三人终于走下了桐柏山的最后一道余脉,踏上了那条传闻中可通往沂州府城的官道。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比深山的险峻,更令人心悸。

这是一条早已被绝望浸透的道路。官道上,再无商旅的马蹄与高谈阔论,取而代之的,是向南缓缓蠕动的、望不到头的人流。他们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如同被一场无形的大火烧尽了所有生机的草木,只剩下灰败的、摇摇欲坠的躯壳,随着求生的本能,麻木地向前移动。

道旁的田地,早已龟裂成无数块不规则的陶片,看不到一丝绿色。风中,飘扬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烧焦纸钱的灰烬气味,混杂着腐败的、令人作呕的酸气。

苏晚晴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的人间惨剧。那股混杂着死亡与绝望的气息,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她只能将脸,深深地埋进卢九台那宽阔的后背,仿佛只有他身上那件粗布衣衫的味道,才能隔绝这人间的地狱。

南汐看到一个老者,病倒在路边,气息奄奄。她下意识地从怀中,取出卢九台给她的那瓶伤药,想倒出一粒来。可她的手还未伸出,那老者便已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南汐端着药瓶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个人的善意,在这时代的洪流面前,是何等的渺小与无力。

而卢九台,他看着这一切,眼神变得比这片土地还要荒芜。他见过比这更惨烈的战场,尸山血海,断肢残骸。但战场上的死亡,充满了呐喊与抗争,是炽热的。而眼前的死亡,却是无声的,是冰冷的,是被一点点碾碎的。

他握住腰间佩刀的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压制住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无处发泄的巨大愤怒。

就在这片灰色的绝望中,他们看到了一点不同的“颜色”。

在一群同样麻木的流民中,一户人家,正守着一个早已冰冷的石板。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得如同一只干虾的老妇人,和一个看起来同样饿得颧骨高耸、正值壮年的汉子。那汉子用一种警惕而凶狠的眼神,护着身前那半袋比性命还珍贵的杂粮。

卢九台腹中早已饥饿难当,他知道,身后的两个女子,也已到了极限。他走上前,从自己那件破旧的内衬上,撕下一颗早已被磨得看不出纹路的铜扣,对那汉子道:“这位大哥,行个方便,想用这个,跟你们换一张煎饼。”

那汉子一见他走近,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将那半袋粮食死死抱在怀里,眼中凶光毕露,低吼道:“不换!这粮食,是俺们拿命换来的!滚开!”

卢九台看着他,沉默不语,正待转身。

就在此时,旁边一个同样在排队的、瘦得脱了相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已经饿得奄奄一息、连哭声都发不出的婴孩。那妇人看着那汉子怀里那半袋粮食,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怀里的孩子,向那汉子面前,递近了一寸。

她是在用一个母亲的本能,为自己的孩子,做最后的争取。

那凶狠的汉子,眼神中的凶光,开始剧烈地闪烁、动摇。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那半袋“命根子”,又看了一眼那个连呼吸都微弱下去的婴孩。

他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

最终,是那个一直沉默着的老妇人,有了动作。她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儿子的手臂。她的眼神,浑浊,却又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认命般的沉默。

那汉子,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也像是卸下了千斤的重担。他咬着牙,闭上眼,仿佛不敢看自己接下来的动作。他从那半袋粮食中,用手,极其艰难地、仿佛在割自己肉一般,抓出了一小把杂粮。

他将那把粮食,塞到了那个妇人的手中,然后,立刻转过身去,用后背对着所有人,肩膀剧烈地耸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那个得了粮食的妇人立刻、颤抖着,将那几粒生硬的杂粮,放进自己嘴里,用自己已经没剩几颗的牙齿,奋力地、慢慢地嚼着,直到将其嚼成最细的、混着自己口水的糊状物。然后,她低下头,用嘴,将这一点点生命的能量,渡给了怀中那个已经不会**的婴孩。

卢九台站在原地,目睹了这一幕。他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临沂城外。

破败的城墙,如同巨兽的残骸,横亘在暮色之中。城门口,人流混杂,叫卖声、哭喊声与官兵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卢九台让南汐和晚晴,用随身的布巾,尽量将头脸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当三人试图随着人流进城时,几个负责维持秩序、但自己也早已被克扣军饷、心生怨气的“民壮”,手持着木棍和生锈的腰刀,拦住了他们。

为首的兵痞,用刀鞘敲了敲卢九台的胸口,一脸阴阳怪气地笑道:“进城?行啊。看你身边这两个小娘子细皮嫩肉的。留下买路财,孝敬孝敬兄弟们!”

卢九台看着他,眼神冰冷。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的退让,都只会引来更得寸进尺的麻烦。

他没有对身后的二女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们向后退一步。

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欺入那领头兵痞的怀中。他的右肘,以一个极其刁钻、完全不合江湖常理的角度,狠狠地、精准地,撞在了对方的锁骨之上。

只听“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那兵痞连惨叫都未发出,便抱着肩膀,如同被抽了骨头的虾米,软软地跪了下去。

另一名兵痞大惊,挥刀砍来。卢九台不退反进,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对方持刀的手腕,向外一拧一送,那人便身不由主地转了半个圈,手腕被卸,钢刀脱手。同时,卢九台的右脚,已如一条毒蛇般,一记沉猛的扫堂腿,将剩下那两名目瞪口呆的民壮,齐齐扫倒在地。

三息之内,四名壮汉,已尽数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卢九台没有杀人,但他用的,全是军中最狠辣的、能瞬间废掉人战斗力的关节技。

整个过程,快得让周围大部分人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丝毫停留。他只是低喝一声:“走!”

然后,他一把拉住南汐和晚晴的手,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立刻转身,混入旁边最密集的一股进城人流之中。他高大的身躯,像一艘破冰的船,在混乱的人群中硬生生挤开一条通路,几个拐弯,便利用黄昏的掩护和人群的嘈杂,彻底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深处。

只有一个被打倒在地的兵痞,抬起头,用怨毒的眼神,死死地记住了他们消失的方向。

南汐和晚晴,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她们只觉得,这个男人的手,依旧是那么滚烫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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