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发深了。
微山湖的夜风，带着水汽特有的腥甜与清冷，卷过大片的芦苇荡，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一曲温柔而又古老的催眠曲。
卢九台凭借着多年行军的经验，领着二女避开了官道，专拣荒僻的湖畔小径穿行。最终，在一处被浓密芦苇遮掩的港汊深处，寻到了一户亮着微弱灯火的渔家。
那是一座临水而建的简陋院落，几间茅屋，半圈篱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湖水气味和晾晒渔网的咸腥味道。院角，一只上了年纪的老猫警惕地抬了抬头，见来者并无恶意，便又蜷起身子，继续打起了盹。
这份与世无争的宁静，与方才客栈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恍如隔世。
渔家主人是一对年过半百的淳朴夫妻，见三人虽然风尘仆仆，但眉宇间并无匪气，尤其是为首的汉子，眼神中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沉稳正气。在卢九台递过一小块碎银，并言明只是想借宿一晚，躲避些仇家之后，老渔夫便没有多问，爽快地将他们让进了院里一间还算干净的柴房。
柴房内，堆着半屋子的干柴和旧渔具。晚晴寻来一捆干爽的稻草铺在地上，长长地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架。南汐则默默地找了个靠墙的角落，盘膝坐下，开始调息精力。
卢九台将门虚掩，自己则靠在门边，耳朵却始终警醒地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屋内的油灯，光线昏黄，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安静地摇曳着。
不知过了多久，卢九台的目光，落在了南汐的脚上。
她依旧端坐，但那双本该不染尘埃的玉足，此刻却沾满了泥污，在逃亡奔波中，白皙的足底甚至被尖锐的石子划出了几道细微的血痕。那袭青布裙衫的下摆，也因奔走而向上缩了几分，露出了她那线条优美、却因长时间行走而微微红肿的脚踝。
卢九台沉默了片刻，站起身，从自己那简陋的行囊中，取出了下午在徐州城里买下的那双崭新的布鞋。
他走到南汐面前，将鞋子递了过去。依旧是那副冷硬的表情，用一种近乎命令式的口吻说道：
“换上。你的脚，磨破了。”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柴房中，显得有些突兀。
南汐缓缓睁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她看着眼前那双针脚细密的布鞋，又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双沾满尘土的脚，脸上，浮现出一抹少女般的羞赧。
她下意识地，便想将脚向裙摆下缩去，仿佛那不是伤痕，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卢九台的眼神，却是不容置喙的。
南汐那点抗拒的心思，在他这如山的注视下，悄然融化了。她垂下眼帘，轻轻地点了点头。
“晚晴。”她轻声唤道。
“哎，南汐姐姐！”晚晴赶忙应声，她虽然有点不情不愿，但还是听话地从角落里，将那只渔家大婶给她们用来擦脸的旧木盆端了过来，又去厨房里，舀了半盆温热的清水。
卢九台知道这女儿事，自己需得回避，沉默的转过身，走向门口。
南汐缓缓地将她那双带着伤痕的脚，浸入了温水之中。
“嘶……”
温水触及伤口，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声。
水汽蒸腾，灯光摇曳。
晚晴嘟着嘴，蹲下身，用一块干净的布巾，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着。
随着污泥被冲去，那双脚，便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足弓柔和，灯影下微泛温光，像初雪覆在暖玉。
也就在此时，晚晴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看到，在南汐的右脚脚踝之上，系着一条极其精致、由无数细小银环编织而成的脚链。链子极细，几乎要陷进肌肤里去，若不仔细看，根本无从发觉。链子的正中，还挂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不知是何材质的黑色坠饰，上面似乎刻着一些鸟篆般的、完全看不懂的神秘符文。
这条脚链，与南汐那一身清冷出尘的气质，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妖冶。
“姐姐，这是……”晚晴忍不住，好奇地想伸手去摸。
“别碰！”
南汐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加掩饰的警惕。
她猛地将脚从水中抽出，水花溅了晚晴一身。
晚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愣在了那里，眼中瞬间便涌上了一层委屈的雾气。
柴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尴尬。
卢九台在门口听到声音，也忍不住转头瞥了一眼，他那藏在斗笠下的眉头，微微皱起。终于还是没有说话，将空间，留给了屋内那两个同样不知所措的女子。静静地倚在柴房外的门框上，背对着她们。
屋内，南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反应太过激烈，她看着眼中含泪的晚晴，心中一软，叹了口气，声音也放缓了下来：“对不起，晚晴……我不是……不是在凶你。只是……只是这条链子，有些来历，旁人碰不得。”
她没有过多解释，晚晴也懂事地没有再问。她只是低下头，继续用布巾，将南汐脚上的水渍，一点一点地，温柔地擦干。
然后，她拿起那双新布鞋，蹲下身，像一个真正的侍女那样，小心翼翼地为南汐穿上。
门外，卢九台背对着柴房，耳朵却异常敏锐。屋内的每一声轻微的水声、每一次压抑的呼吸、每一句低低的私语，都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他看不见屋内的景象，但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勾勒出那幅画面，他下意识捏紧了刀柄，指节在昏黄月光里泛出微白。屋里传来水声与低语，他的手忽又松开，刃鞘轻磕在木门，发出极轻一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