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念动了多少遍清心咒后，顾清月终于将这股欣喜给驱散。
作为师尊，而且还是修真界享有盛誉的月衡上仙，她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顾清月皱着眉，面上看不出喜怒，但周身的气质却越发的冰冷。
她刻意的。
顾清月：“沈家大小姐，入了我门下这么多年了，还没改掉你身上骄纵的习惯么？”
顾清月：“我屡次教你与同门好好相处，你却敢顶撞大师姐，现如今教你在思过崖好好反省，你却偷懒玩耍，是觉得我不配教你吗？”
顾清月：“或者说，你觉得我这个师尊可有可无？”
顾清月教育着，俨然一副严师模样，沈惜雪安静地倾听着。
只是沈惜雪含笑的表情，还有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脸的目光，都让顾清月有些不太自在。
这徒弟……究竟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呀。
而且被这种眼神盯着，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似的。
顾清月咬了咬牙，强忍了下来。
这时，沈惜雪也总算开口：“师尊……我入门多久了啊？”
听得此话，顾清月嘴角不禁一抽。
好好好，连入门都不记得了，果然，我这个师尊对于她来说可有可无。
刚刚说了那么多，好像对于沈惜雪而言都是耳边风，这让顾清月心底多少泛起一丝复杂的滋味。
说不定就像传闻中说得那样，她这个小徒弟就是为了好玩才进入她们这个灵心宗的，她的毫无顾忌自己的威严，也只是胆大妄为罢了。
并不是因为喜欢自己才想要接近自己的。
顾清月：“……”
沉默片刻，顾清月淡淡地瞥了眼女孩：“你连自己入门多久都不记得了吗？”
顾清月：“三年了，这三年里你几乎天天给我惹事，若是待不住，你趁早说。”
顾清月：“我们宗门小，容不下你这种大小姐。”
顾清月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本来是因为心疼这个小徒弟想让她早些离开思过崖，但就现在看来，她恐怕疯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一甩袖子，转身就想走。
结果才堪堪走出去两步，衣袖就被人从身后拉住。
感受到力道的她停下了脚步，有些诧异地回过了头。
只见原本娇蛮任性，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惜雪正耷拉着脑袋，一副委屈巴巴地攥着她的衣角。
顾清月的心又是一颤，顿时口干舌燥了起来。
感受到顾清月的视线，沈惜雪抬头迎上了她的目光，连忙开口：“师尊，我没有不听话的样子，你别赶我走。”
沈惜雪：“我保证以后和同门师兄师姐好好相处，再也不胡闹了，好吗？”
她声音弱弱的，娇娇的。
顾清月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本来就对沈惜雪有想法的她，此番看到她示弱的委屈模样更是什么气都没了。
不过碍于沈惜雪的前科太多，她还是问了一句：“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沈惜雪闻言扬起了笑容，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像极了藏匿了千年陈酿，一朝启封，足以令人溺毙在她的温柔里。
她说：“其实我做那些事都是为了引起师尊您的注意，我喜欢您，喜欢了很长很长时间。”
顾清月：“……”
顾清月：“哈？！”
那一瞬，就连面瘫都差点绷不住了，冰眸放大，瞳孔地震。
喜，喜欢？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吗？等等……我们都是女人吧！
顾清月因为原本就是男人，所以喜欢女人是正常的，哪怕性转了，取向也没有变化。
但是本就是女人的沈惜雪怎么可能……
顾清月再次念动无数遍清心咒，努力维持师尊的形象。
一定……一定是在捉弄她的，她的这个小徒弟不就是这样么。
这么一想，顾清月觉得合理多了。
但她的喉间依然一梗，哑着声音看向沈惜雪，说道：“是对长辈的那种喜欢吧？”
然而沈惜雪轻笑着摇了摇头：“是想做您道侣的那种喜欢。”
她望着顾清月的眸底满是眷恋。
顾清月：！！！
……
沈惜雪不会忘记的，上一世红衣偏执疯狂的顾清月逐渐和面前之人重合，令她想起了种种。
这些都是前世的记忆——
因为堕入魔道，犯下了重重罪孽的她被所谓的正道联手诛杀，胸口的刺痛和不远处的一抹白就是她闭眼前的最后画面。
叛逃了师门、脱离了家族，最后遭到了所信之人的背叛，最终人人喊杀中凄惨陨落。
沈惜雪本以为终于得到了解脱，然而化为了一缕残魂后，她亲眼目睹了，曾经的师尊顾清月竟将所有害她之人屠杀殆尽。
杀到最后，顾清月原本月白色的衣袍被鲜血浸透，红得刺眼。
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敌人的。
最后，顾清月拖着重伤的身子温柔地将她的残躯揽在了怀里，像是捧着某件易碎的珍宝，目光中是她从未瞧见的深沉爱意。
“雪儿，我们回家。”
那一瞬，悔意和遗憾涌上心头。
原来，师尊爱我。
但可惜，她却死了。
离体的残魂就这么默默陪伴了顾清月百年。
她看着顾清月一夜白头，看着顾清月付出了所有，只为换取那株能保留她一丝魂魄的不死神药，看着顾清月哼着歌在夜晚默默流泪。
奇怪，不是说人死后就没有心了吗，可为什么，她的心好痛。
最后的最后……顾清月为她穿上了火红的嫁衣，亲手为她带上了凤冠，指尖朱砂轻点唇瓣，惨白的面庞眨眼间栩栩如生。
只是心口处的一片殷红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而那正是她被一剑穿心留下的血痕。
顾清月也身着同款喜服，头发用红绸固定，平日里淡漠的眸子早已柔情似水。
她忽略了沈惜雪胸口的血痕，抬手帮人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而后缓缓低下了头，轻轻地触碰了下沈惜雪冰凉的唇瓣。
手指轻柔地带过了沈惜雪的脸颊，似乎是想要将这张脸深深地铭刻在心底，动作是那样的虔诚和认真。
只是顾清月不知道的是，沈惜雪的残魂就跟在她的身边，距离不过半个手臂，正神情复杂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幕。
沈惜雪对于顾清月的固有印象就是凶巴巴冷冰冰的冰山美人师尊。
至少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她是一点都没看出来这位美人师尊有一丝喜欢她的苗头。
可就是这样一位冰山，却为她吊了百余年的命。
顾清月不爱说话，惜字如金，即使眼底的爱意快要溢出来了，她也始终没有说过一句喜欢。
但房间的红绸是她挂的，每一张囍字是她也是亲手贴的。
沈惜雪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愈发孱弱的身体，她却只能无助地低声呢喃：“你既然这么喜欢我……干嘛不早点说出来呢？”
她看着顾清月研究逆天复生的阵法，看着她费劲心力的布阵施咒。
今天是她们的结侣仪式，亦是最后的收局时刻。
又是低头一吻，顾清月起身去了门外。
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她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割破了手腕。
殷红的血珠在地上汇聚成股，顾清月迅速掐诀喃喃自语：“今日我顾清月以自身为引，祭天地万物之精魄，换我徒沈惜雪回归……”
“师尊……”
沈惜雪眼中含泪。
她知道自己的声音对方听不到，但望着顾清月愈发惨白的脸，她还是忍不住劝道：“师尊，罢了，人死不能复生，你没必要……这样对我的……”
顾清月继续念咒。
咒起之时，天地骤变，万物悲鸣。
倏然，红光乍现，周围的一切开始崩塌。
顾清月也猛地呕出了一大口鲜血，鲜红的血液里多了几块看不清模样的肉块。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向床上的沈惜雪。
扯了扯唇，在沉默了良久后露出了一个悲伤至极的笑容。
这阵法因她而起，不管成与不成，她都必死无疑。
沈惜雪的灵魂下意识伸出了手想要扶她，结果半透明的灵体却直接穿过了顾清月的身体，她什么也没有抓到。
沈惜雪愣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顾清月却朝她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间，沈惜雪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倏然一亮。
“师尊，你终于能看到我了吗？”
“我懂了，你献万物之灵，我虽是一缕幽魂，但同样是其中之一。”
“你陪了我百年，护了我百年，所以下面的路，我们一起走吧……”
沈惜雪说到这里，再一次伸出了手。
这是她百年来第一次握住了顾清月的手，物质纤长，有些冰凉。
可握在掌心的感觉，却让沈惜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师尊……谢谢你。
这辈子，欠你的，来世，必偿……
沈惜雪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直到她再次睁开了眼。
她回到了她记忆深处的思过崖，还有这身灵心宗服饰，一切都让她感觉到了恍惚。
但所有的迷茫和慌乱都在沈惜雪看到顾清月登场的那一刻化为了乌有，只留下了满足和难以言表的踏实。
师尊，真好，我又见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