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呀,哥哥】
听着这句话,看着光幕中那个早已经大变模样的娇小身影,伦纳德数次张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
他这样问自己。
明明在登上长途列车前后,自己已经预演过很多遍与妹妹进行交互的场景,提前准备好了说辞,做了诸多准备。
为什么见面后,自己还是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名鼎鼎的圣裁芒刃辅佐官思索着,运用使自身能够位居此职的灵慧思索着,他为何连一句言语都道不出。
他很快就想到了,就像是在过去十多年中于大陆远南遭遇难题、面对险境那般。
他即刻就得到了答案。
——因为恐惧。
因为这个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
他害怕自己会给出不得当的回应,害怕它会让自己与妹妹间本就薄弱的联系彻底断绝,害怕自己会失去最重要的亲人。
原来如此。
伦纳德终于了悟,他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如在文明发源前夕的始源先祖们,在面对尚被未知迷雾所笼罩的大地,面对不确定之恐惧时所做的那般。
他将克服心中的惊骇,勇敢向前。
伊西利昂大公子在短暂沉默后,面庞上绽出笑颜,两双别无二致的亮绿眸眼相互交于一处。
【你好呀,米莲缇娜】
【你好呀,妹妹】
哟,心理素质不赖嘛。
光幕另一端的大小姐受到这番回应,颇为惊讶,柳眉不自觉向上挑起。
嗯......既然这样,给你上上强度。
“很遗憾,虽然每天都这么希望,但我不怎么好。”
此话一出,少女当即就感觉到了来自多方的视线,齐齐向自己投来。
一道来自屹立光幕后,注视监督她体面完成对话的老管家。
大法师颇为无奈地向她摇了摇头,作了几个示意恢复冷静的手势,让她悠着点,别太锐气。
而另外的几道目光,则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米莲缇娜瞥了眼本该紧闭的通讯室出入口方向,看着视野中那道同时透出光亮与视线的门口裂隙,放出一声冷哼。
待这些视线光芒尽数随着门扉合拢而消失,大小姐才又一次看向光幕。
继续开始戏弄......呃不对,是跟便宜老哥进行友好交流。
她主动歪了歪脑袋,脸上同样绽出笑容,用同一以贯之的轻柔语气念出字句。
“毕竟,诅咒可不会因为你看起来好就没了,哥哥。”
话刚脱口,大小姐就有些后悔了。
因为她虽然的确很想要教训一下眼前这便宜老哥,教训这个长别十多年,期间连一封信都不肯寄回来一次的混蛋。
但也就仅仅只是教训而已,她原本计划的是戏弄一番就差不多了,然后就可以象征性傲娇几句,待气氛又缓和一点后进入提条件阶段,狠狠爆一波金币,最后收场完工。
结果计划才刚执行到第一环就有了偏差,毕竟她这句话已经偏离了所谓戏弄的范畴。
反倒是当真有了一种因心中不满淤积许久,才能滋生出的负面情绪。
——幽怨。
坏了,入戏过头了。
就在少女暗地苦恼自己这番话语是不是太过于沉重时,她面前光幕中的便宜老哥开口了。
【嗯,我知道】
伦纳德脸上没有迟疑,没有失落,同时也没有一点不悦。
【我不光知道它不会因为看起来好就消失了,我还知道你一定会因为我回来而不高兴,这些我都知道】
他那抹仍然挂着的笑意随着话语越加浓郁。
【但我也知道,我自己在想什么】
他稍作停顿,才似乎有些忐忑地开口说道。
【我想站在你身边,妹妹】
【我知道错过你童年的自己不值得原谅,但我还是想把未来留给你】
【就算你讨厌,我还是想站在你身边,以一名兄长,以哥哥的名义】
光幕前的大小姐闻言不自觉睁大眼眸,随即“啧”了一声,将头向右下方撇开。
“......太迟了,太慢了。”
无声的沉默持续了良久,才被一声听不出情绪的低语打破。
“你要是在我八岁,十岁时这么说,我或许会很感动,说不定还会扑到你怀里哼哼唧唧。”
“但现在嘛......”她重新回过脑袋,朝着光幕做了个十分生硬的鬼脸,“rua!我只会给你这个,因为迟到的人只配得上这种回应。”
“同样,迟到的人也只配饿肚子,温斯顿爷爷,这混蛋回来后不给他吃家里面的任何东西,吃土也不行。”
“他要闹我也闹......我也不吃饭了,看谁闹得过谁......”
随着话语渐进,少女的语气从轻快调皮渐渐变得低沉失落,最终变作阻隔话语继续发出的呜咽。
“反正饿肚子......又不比诅咒发作......来得难受——”
“我讨厌你......”
米莲缇娜说完这两句带着哭腔的话后,便立刻逃出投影光幕所照的范围,向那道紧闭的门扉跑去。
心绪化作的水紧跟着她的脚步,沿途滴落在室内铺设的地毯之上。
“咔擦——”
伴着一阵门把手的旋动声。
“嗒嗒嗒——”
随着步伐击地声。
“小姐?”
“不能跑这么快会摔倒的!”
随着各异惊呼声。
少女的身影最后彻底消失在通讯室之中。
唯有一声来自老者的叹息,与自光幕另一侧传来的低语依然萦绕。
“唉......”
【对不起......】
......
回到寝室,米莲缇娜缓缓走到床沿边坐下。
她微微侧过头,穿过纱幕的光辉执拗地向她靠近,她伸出左手,让它们用仅有的光热让它沾染金辉。
少女已从失魂落魄中苏醒,显得十分平静:“不需要你们安慰,我可没哭。”
再者,哭也不是一件坏事。
她在心里附上一句。
因为,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不是出于恐惧被发现后,害怕自己会失去现有一切的哭泣。
而是完全源于自身与他人的联系,完全因为另一种心中悸动而促成的哭泣。
她道不出它的名讳,因为自己在蓝星上从未得到过它的注视。
可就算得不到它的名字,她一样很高兴,因为这是一件好事,一件大好事。
米莲缇娜望着在自己掌心中停留的光芒,向它们同时也是向自己说道。
“我才不管它叫什么名字,我只要得到它就好了。”
“毕竟,‘有’就是比‘无’要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