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认真的？”
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后，伊西利昂家的大公子，才将身上中的石化术解除。
米莲缇娜依旧保持着那副纯真无害的笑容，碧绿的眼眸眨了眨，似是在奇怪兄长为何会问出这样的一句废话。
“当然是认真的，难道不可以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云间遨游的清风，很容易便能听出其中蕴含的雀跃......
——以及揶揄。
“不可以吗？”
于心间诵念这四个字，伦纳德只感觉无比棘手。
他当然可以说“不可以”。
不论是以兄长，亦或是以家族继承人的身份出发，他都可以轻松找到上百个理由拒绝这令人为难的提议。
就比如什么“让外人穿我的衣服可不合规矩。”，“我不会将私人物品外借。”之类的。
但问题并不在于能不能找得到理由，伦纳德瞥了眼正笑吟吟的自家妹妹。
——问题在于她会作何反应。
因为不到十分钟之前，他都还当着魏斯那小子的面，讲述是如何对不起这小丫头，阐述自己的悔恨与自责。
若是现在他连“借一件衣服”，答应她一个简单的要求都做不到，那他所谓的深刻反省不都成了笑话？
‘罢了，不就是吃个瘪吗？吃就吃咋滴！’
成功作出决断，伦纳德脸上的僵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标准的笑容。
如果说米莲缇娜笑起来带给人的感觉，是春日下的晴天暖意，令人心旷神怡的话。
那伦纳德的笑容，便是凛冬时节的高悬大日。
它同样明亮，同样一视同仁地普照众生，但却带不来哪怕半分暖意，冰冷而凛冽。
令人毛骨悚然。
“当然可以。”银发青年开口了，声音像是冻结的湖面，不存在任何波澜。
“既然小米莲的提议这么体贴，那我为什么要拒绝呢？”
魏斯闻言，只感觉心中悬着的石头再也下不来了。
不行，得赶紧说些什么。
“非常感谢两位的好意，我个人的确也十分好奇银月贵胄的服饰到底有多么精致，但是......”
就在少年说出但是，然后紧接着完成婉拒时——
“不要觉得这会让我们感到麻烦，伊西利昂家族还没有穷到无法给‘客人’提供便利。”
伦纳德的声音随即抢先一步，截断了魏斯后续的话语。
他从自己的座位上离开，挪步走到黑发赤瞳少年的座位旁边。
然后一手伸出，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按在了魏斯肩上。
那只手很重，但同时也非常冰，刺骨的冰寒自肩膀不停顺延，让少年当即冷汗直流。
有点汗流浃背了。
“魏斯法师。”
伦纳德终于再次开口，他微微垂首，侧头看向魏斯，按在他肩头的手上提又下落，连拍了几下。
“既然米莲缇娜大小姐都发话了，那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应该完成她布置的任务。”
“我们走吧，别让她等急了。”
话音未落，魏斯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听见一声像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咔嚓！”
现实的帷幕被击穿，蔚蓝之光将两位男性包裹其中，意图将他们带去世界的另一个角落。
“等等，你们——”
在被跃迁法术带走前，魏斯最后瞥见的一幕，是米莲缇娜猛地站起，右手向他们伸过来的模样。
那张俏颜上，同样布满了震惊。
大小姐看着前方那瞬间就空置下来的座位，呆呆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过了十多秒，她才将探出的手臂收回，有些颓然地重新坐回身下的椅子。
银发少女将右手撑在桌子上，用它支撑起自己脑袋，发出阵阵嘟囔。
“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啊......”
“明明都打定你会拒绝了，感到为难就不知道说吗？我难道会不知道给你台阶下？”
“不行，得去找温斯顿爷爷，魏斯在老哥手里说不定会吃苦头，得现在就动身。”
思虑至此，下定决心的米莲缇娜再次站起身。
紧接着朝会议室的出口跑去。
......
由于空间感被彻底剥夺，魏斯只感觉眩晕感如潮水般涌来，整得他整个人天旋地转。
好在，跃迁法术的效率的确很高。
只过了一秒，那些异样感便全数消失不见。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周围的环境已然和先前大相径庭。
不再是那间任由阳光探入的会议室，而是一个能被称为“宏伟”的衣帽间。
穹顶高耸，由白玉石柱撑起，打磨得近似宝石的辉光晶镶嵌在空间各处，放射出柔和而明亮的光。
光芒之下，是数不清的衣柜。
它们由某种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红木制成，表面雕刻着繁复而优雅的家族徽记。
而透过柜门上的半透明玻璃窗口，可以看见其中琳琅满目的各类服饰。
“这里就是我的私人衣帽间。”
伦纳德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中回响，语气中的冰冷全然不见，转而是带着怀念的感叹。
“你随便找找，因为我也有八年没回到这里了，怕是没办法当你的向导。”
他松开了按在魏斯肩上的手，将少年推向那些衣柜的动作意外得轻柔。
魏斯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眼前这位大舅哥，这时已经收起了那份摄人心魄的威压，侧脸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轻松，仿佛终于摘下了面具。
“伦纳德先生......”
“不必多说。”伦纳德摆了摆手，自顾自走向一排挂着金都综合学院制服的衣柜，“我只是，不想让她继续失望了......”
“时间还算充裕，但请你也选快点，如果选好了就去那边的更衣室换上。”
他指向位于空间角落的一间暗门。
“我会在外面等你。”言罢，他便不再理会魏斯，径直走向了自己的目标，寻找放置于此的回忆。
魏斯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这位看似威严的大公子，也有这么柔和的一面啊。
亦或者说，他刚才那番冰冷强硬的姿态，其实本就不是他的本相，本就不是为了针对谁。
——而是一种，同样不知该如何面对家人的笨拙伪装罢了。
‘看来，他们的确是亲兄妹......罢了，不想这些了。’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尽快选好一件礼服。
毕竟，让伊西利昂家的大公子在外面干等，怎么想都不是一件礼貌的事。
魏斯的目光扫过一排排华贵的衣柜。
伦纳德的品味就和他的人看起来一样，精致奢华到不可思议。
不论那一件礼服，其上的面料都流淌着奥法的灵光，同时还剪裁利落，线条优雅。
他很快便锁定了一个目标，那是一件深蓝色的宫廷礼服。
它颜色沉稳，并且款式也是众多华服中最不张扬的一个，看起来就像是从造艺协会的制服改造而成的一般。
“就是你了。”
没有犹豫，他取出这件手感丝滑，甚至其表面还浮动的微光的礼服。
然后抱着它，快步走向伦纳德所指向的那个角落。
驱役精神力打开暗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比较小巧的独立更衣室。
和外面相比，里面的陈设相当简单，除却墙壁外，就只有一面巨大的落地镜，以及几张专门用于放置衣物的矮凳。
魏斯将手中那件深蓝色的礼服轻轻放在矮凳上，然后回身关上了暗门。
“咔哒。”
门锁合上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宣告着内外空间彻底隔绝。
‘好了，速战速决。’
魏斯在心中对自己说，他可不想让那位情绪似乎不太稳定的大舅哥等太久。
他开始解开自己身上法师袍的扣子，动作麻利而熟练。
作为一名时常需要进行动手作业的协会法师，快速更衣换上工作装自然是必备技能之一。
很快，他便将身上的衬衣褪下，露出了精干的上半身。
常年的法术研究与野外实践，即使并不能让他拥有伦纳德那般军人式的健硕体格，但他的身形也绝不孱弱。
肌肉线条流畅而匀称，紧实地覆盖在骨骼之上，皮肤是健康的白皙，在光辉映照下，甚至还能看清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这是属于奥法道途擢升者独有的，虽不魁梧但同样充满力量与活力的身躯。
少年将褪下的法师袍与衬衣整齐地叠好，放在另一张矮凳上。
他拿起那件深蓝色的宫廷礼服，正准备穿上。
但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但对施法者而言无比清晰的空间波动声，在更衣室内毫无征兆地响起。
魏斯浑身一僵，赤红的瞳孔瞬间收缩。
这个动静……是传送！
而且还是极其精准的，点对点级别的短距离传送！
谁？！伦纳德先生不就在外面吗？难道有敌人？不不，这不可能，老头子和温斯顿先生也在银月府邸里，什么敌人能突破他们二老构筑的防线......
他的大脑在一瞬之间便闪过了无数个念头，但身体的本能更快。
几乎是下意识侧身，右手已经燃起了猩红的奥术火焰，摆出了作战姿态。
然而，下一秒，当传送法术的光芒隐去，出现在他面前的身影，却让他所有的戒备，所有蓄势待发的攻击，都给凝固在了原地。
“魏斯！你没事吧？老哥他没把你......”
“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