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的门在少女身后轻轻合上,将她与那片凝重的空气彻底隔绝开来。
米莲缇娜离去的脚步有点虚浮,像是踏在飘忽的云端,而非实质的陆地上一般。
她沿着长廊走了很久,大脑才逐渐从混沌茫然中恢复清醒,智商重新占据高地。
然这位大小姐却表示:还不如一直那样糊涂下去呢!
原因嘛,其实非常简单。
“呯”的一声,她将寝室的门关上,然后背靠着厚实的门板,整个人缓缓滑落。
“完了......全完了......”
最终,银发少女双目无光地坐到毛毯上,将脑袋深深地埋在双膝间,发出一声比蚊子嗡鸣还轻的低喃。
适才在便宜老哥和魏斯面前,她尚能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甚至还可以强行调动大脑算力,来个条理清晰的“危机公关”。
但,当一回到只有她一个人的小窝时,那些被强压下的羞赧、慌乱、后怕......以及她也不知如何描述的,莫名的悸动,便如同决堤的洪水般,顷刻冲垮了她构筑的心理防线。
脑海中,那一系列画面、场景,正一遍又一遍地进行着循环播放。
——奥法灵光散去后,那具映入眼帘的,精干而富有力量感的少年身躯。
——他因错愕而猛地收缩的赤红眼眸。
——那流畅的肌肉线条,健康的肤色,以及......那些零星散布在皮肤上,不知是因为何种危险实验才会留下的淡痕。
“啪!”
少女不留余力地用右手拍打额头,紧接着又飞快地左右摇动脑袋,试图通过身体的运动压下心理活动。
但很可惜,这招不怎么有效。
用力的拍打无法将那些有的没的拍散,旋动的脑袋也无法把那些画面甩飞,反而是让她回忆起了更多,更要命的细节。
比如,当她因眩晕而身体前倾,一头撞进他怀里时,脸颊所感受到那片温和与紧实。
再比如......当她整个人贴到魏斯身上时,从他的腹部下方,隔着一层薄薄布料的方位......
——她能隐约感受到,一头坚硬如精钢的巨兽正在慢慢苏醒。
“呜......”
想到这里,米莲缇娜实在是绷不住了,她身体向左一倾,倒在了毛皮制成的地板上,整个人蜷缩成了个白中透红的团子。
咚......咚......咚......
大小姐脸颊的热量仿佛能将身下的毛毯点燃,除此之外,她还能清晰度地听见,自己的胸口又擂起了那迅捷的心跳。
“不能再想了,冷静冷静冷静冷静——”
她嘴里反复念叨着,企图用重复的言语将自己催眠。
但显然,即使是在真正具备超凡要素的奇幻世界,这种复读机行为除去浪费口水外,同样是毛用没有。
她只感觉脑袋越念越晕了,于是只好彻底放弃挣扎,将乱飞的思绪彻底解放。
身为一名自带“异界学识”技能的穿越者,见多识广的米莲缇娜自然懂得那......嗯,源于外界刺激而产生的雄性生理冲动,到底意味着什么。
说实话,她倒并没有多奇怪,毕竟就自己现在这昳丽模样,若魏斯没有这种生理反应那才不正常。
这起码代表着他身体健康,各部位器官的功能都一切正常。
而且,这难道不正是她有富有魅力的印证吗?
只需一个抱抱,就能轻松俘获一位天才法师,还有其他人能做得到吗?
但懂归懂,却不代表着她能够坦然面对。
——并且讲道理,难道真的有人,能在自己身体被“撑天柱”所“支撑”时,保持冷静并坦然面对后续影响吗?
——如果有的话......
那很神人了。
而显然,米莲缇娜身上没有这种神性,她免不了俗。
一回想起那个有些“奇特”的触感,她就感觉自己的面部温度又要开始上升,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柔软了几分,提不起力气。
“完蛋了,我好像坏掉了......”
少女发出了一声有点死了的呢喃,将塞进毯子里的脸埋得更深。
一想到一个多小时之后,就要以现在这种心绪浮躁状态,去迎接这具身体的父亲母亲,她就恨不得当即两眼一黑,直接昏迷过去。
父亲,母亲......
默念着这两个顺口而出的词,米莲缇娜的心情顿时变得十分复杂,大脑终于衬着这个机会,取回了被占据的算力单元。
作为一个非常彻底的“独生子女”,作为一个耐得住寂寞但却不想要寂寞的麻烦家伙。
她其实很期待,期待这两个象征着“亲情”,会给予自己“呵护”的至亲,相处起来到底会是怎么样。
会是和她大部分网友说的那样,平平淡淡,在柴米油盐中消磨时光,在责任与习惯中度过岁月?
亦或者会和影音娱乐媒介中所描绘的那样,充满着戏剧性的争吵、和乐,以及无法被磨灭的爱?
米莲缇娜不知道,在前世,她从未体验过这种情感,自然没有发言权。
而在穿越到伊帕科位面后,她虽然完完整整地承袭了“小米莲缇娜”的所有记忆。
但怎么说呢,因为受“血之诅咒”长期折磨的影响,这些记忆的磨损度比较高,不怎么清晰。
排除掉令人苦楚的部分,又筛掉知识常识信息方面的部分,最终才是有关于亲情的片段。
它们就像是陈旧的老照片,虽然模糊不清,却承载了绝对无法被替代的情感烙印。
借助这些烙印,她回忆起了有关父亲和母亲的信息。
首先是她的父亲,阿尔伯特·伊西利昂。
在记忆碎片中,这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男子。
他的发色是与“月银”对应的“日金”,而一双眼眸则是如天般的蔚蓝。
他脸上总带着一抹和煦的微笑,声音平静而温和,总是能抚平他人心中的躁动。
米莲缇娜并不知晓父亲的具体出身,她翻遍所有记忆都没找到答案,只得到了——“改名换姓,然后入赘到伊西利昂家族的金都本地人”——这么个信息。
大小姐对此信息的真实性表示强烈怀疑,毕竟,哪家入赘的女婿能成为一方御督家族的“共治家主”?
况且,在她记忆之中,这位“赘婿”和老母亲的互动已经不能用甜来形容了,简直腻歪到爆:
比如,父亲每天都会亲自帮母亲梳理那头光泽靓丽的银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又比如,当母亲在对处理家族事务感到疲惫时,会毫不顾及形象地将头枕在父亲腿上,而父亲则会一边翻阅着藏书,一边用空出来的手轻轻为她揉捏太阳穴。
对于上述的案例,大小姐只能表示:
——好肉麻的两公婆,他们甚至还是我的父母,这便样衰了.JPG
总之,若要让米莲缇娜说说自己对这位父亲的印象,那或许只可以用一个词:
“完美”
温柔而又博学,和善以及体贴,再加上他那与外表十分不符,武炼道途黄金阶位的强悍实力,妥妥的一个顶天立地好父亲,温文尔雅好丈夫。
这就让米莲缇娜更奇怪了。
毕竟就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就算他不入赘都能当伊西利昂家族的女婿,为什么非要改换姓氏,遮蔽过往呢?
说来也是奇怪,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父亲那张脸,和挂在金都圣阳区各处的——王国当代君主,奥瑞利乌斯四世的画像,存在七八分的相似。
只不过父亲的面部轮廓更柔和,而那位国度之主更加硬朗威严。
——应该只是巧合吧......毕竟奎尔玛尔王国这么大,长相相似可太正常了。
用手扒拉着地毯,米莲缇娜眨了眨眼睛,将心中那个大胆到有些荒谬的想法压了下去。
毕竟,“一个入赘的贵族女婿竟然与王国君主存在联系”,它的离谱程度感觉可以和:“天才法师在更衣时,被突然传送到眼前的大小姐撞了个满怀”——这件事相提并论了。
在心中吐槽一句后,她的思绪转到家中的另一位核心——她的母亲,娜塔莉亚·伊西利昂。
如果用典中典的亲情鸡汤中的意象做比喻,和父亲那种温柔而沉静的港湾不同,母亲就是一团永不熄灭,永远充满活力的火焰。
在记忆碎片中,母亲的形象远比父亲要鲜活得多。
她有着一头如月光流淌于其上的银发,绿眸中闪烁着对万事万物的好奇探究,以及总想着搞怪的狡黠。
米莲缇娜在浏览有关母亲的记忆时,总会感到十分甚至九分的古怪。
因为这位老母亲的一身习性,咋跟彻底放弃伪装,释放出真实性格的她这么像呢?
好吧,这种“我妈像我”的说法确实非常倒反天罡,但它真的很直观。
她无比活泼、跳脱,不按照常理出牌,与其说是家主和母亲,倒不如说她是伊西利昂家族的另一位大小姐。
在那些破碎的记忆中,娜塔莉亚女士最常做的,就是带着年幼的自己进行各种“大冒险”。
比如,趁着父亲和管家不注意,偷偷溜出府邸去参加金都的各种庆典活动;
又或者,会在金都郊外散步中,一本正经地教导自己如何辨认“可以吃的蘑菇”和“吃了会见到小人的蘑菇”。
但她紧接着就采了株看起来最鲜艳的蘑菇,然后立刻被随从的父亲当场没收,并进行了一顿温和但严肃的口头教育。
米莲缇娜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自己身负邪咒,这位精力旺盛到没边的老母亲,估计会带着她去无人区里跟裂岩熊打搏击。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大大咧咧,不着边际的母亲,却有着一个相当反差的称号——“黯月夫人”。
在家族雇工的一些只言片语中,勾勒出了她截然不同的一面:
手腕强硬、作风果决、心思缜密,在谈判上能让最狡猾的商会领袖都汗流浃背。
据说在上任的二十多年中,她主导了七次家族的产业扩张。
将原本执迷于过往荣光,抓着传统产业不放,迟迟没有在“魔能大突破”中及时转型的伊西利昂家族,硬生生拉回了王国顶尖势力的牌桌上。
据说,“黯月夫人”的微笑,比凛冬的风还要让人不寒而栗,除却利益外,她从不会为任何事物所让步。
可她记忆中的母亲,却总会在看到自己因诅咒发作而痛苦时,一个人躲到房间里偷偷哭泣。
即使第二天依旧会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但那是种并不纯粹、需要理由的笑。
她甚至还会为了让自己更好受些,主动放下家主威严,去求助那些曾经的对手,不惜做出损害家族利益的巨大让步。
“原来,这就是爱,这就是呵护......”
米莲缇娜蜷缩在毛毯上,低声呢喃着。
那些羞赧和躁动,不知不觉间被另一种更为温暖,同时也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在蓝星,她是一个孤独的灵魂,沉默而疲惫地漂浮在信息之海中。
亲情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模糊的,由无数故事拼凑而成的虚幻概念。
她理解它的定义,却从未感受过它的温度。
直到现在,透过这些碎片化但无比滚烫的记忆烙印,她才真切地触摸到了它的大致轮廓。
它不需要宏大的叙事去彰显,也用不着什么惊天动地的誓言去证明。
它就藏在父亲为母亲梳头的轻柔动作里,藏在母亲为了女儿不惜放弃尊严的决绝中,好像哪里都可以是它的藏身处。
它是如此的简单,它也是如此的沉重,如此的......令人向往。
“就我这么个......伪物,也有资格得到你吗?”
米莲缇娜缓缓坐起,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她的心脏跳得好快,不是因为喜悦,而是惶恐。
虽然这十多天来,她曾不止一次说过:“我将摒弃过去,直面未来”、“从此我就是米莲缇娜·伊西利昂”这些彰显决心的话。
但当自己真的要面对这份沉甸甸的亲情与呵护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心虚感,却如同无情的潮水般,自内心深处涌现而出。
她,一个来自异世的孤魂,一个占据他人身体与人生的窃贼,真的能心安理得得接受这份不属于她的爱吗?
或许他们在知道真相后,仍会选择接受她,就像温斯顿先生那般,将她视为真正的米莲缇娜。
但她真的骗不过自己。
好难受......
“呼......呼......”
少女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紧紧攫住,喘不上气。
我是个冒牌货。
这一个早已被她深埋心底的念头,此刻再次悬浮上岸,如同无限滋生的藤蔓般,将她的灵魂死死缠绕。
——如果你们,真的能像理想情况里那般接受了我......
——那我......又是否对得起你们这份期待?
“咚咚咚——”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米莲缇娜的自我拷问。
“小米莲,我们该出发了。”
是伦纳德的声音。
不知怎的,明明只是一句无比简单的的催促。
此刻听在耳中,却直接将她心口徘徊的那些自我怀疑给全数驱散,让她从心渊中拉回现实。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
——是的,想再多都没有用,不论怎样都需要面对。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让镜中的少女跟着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后,她点了点头。
——对嘛,这才像我。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