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都,特拉希沃综合天舰空港。
这里是奎尔玛尔王国最繁忙,最壮观的空天交通枢纽。
与传统的海洋港口或陆地物流中心不同,天舰空港并非坐落于地土路面之上,悬停于金都上方的巨型浮空平台,才是它的最佳舞台。
经由大规模的人为改造,一座座本该互不从属的空岛此刻连绵成一片,仿佛那圣言经书中传颂的众神居所,天穹之上的大陆——“天宇国度”。
巨大的升降平台由符文科技驱动,托举着海量人流与货物,在空宇与陆地之间反复穿梭。
高天之上,种种形态各异的浮空舰竞相争渡,各种比拼着舰体性能亦或者美学设计。
有通体由导能晶体打造,犹如空中艺术品的精灵天舟;亦有冒着滚滚蒸汽,由沉铁、黄铜铸就粗犷与硬朗之美的匠族空堡。
当然,最多的自然还是人类的那些:种类各有不同,以用途划分外形、功能差异的实用主义天舰。
这些人造巨鲸巡游于云海各处,向地面上的众生们彰显着属于智慧,属于团结才能造就的奇迹。
而在空港最东侧,一处专门为大贵族、大工坊主们预留的泊位平台上。
一行人正静静地矗立着,等待着那艘属于银月贵胄的旗舰——“瑟伦娜号”的到来。
很反直觉的是,虽然空港坐落于空中之上,但这上面却没有什么风,即使有,它们却连众人衣物的边角都无法带动。
但米莲缇娜还是下意识地扯了扯身上的斗篷,原因无他,排解紧张等情绪带来的精神压力而已。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高空中的空气清冽而纯净,却并不能很好地帮人驱散心中的纷乱。
就在少女为之苦恼时,一声温和的话语自后方传来。
“您无需感到紧张,我想......小姐您可以健健康康地站在这里,就足以让两位家主大人感到最大的欢欣了。”
——这家伙还是这么会说话......
心中嘀咕一句,米莲缇娜回过头,对上了一双坚定的赤红眼眸。
魏斯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侧,距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他穿着那件深蓝宫廷礼服,精巧的剪裁完美贴合着他的身形,映衬出他施法者的睿明气质。
少年正温和地注视着她,双目中满含着毫无杂质的关切。
任由着这双赤红眼眸所注视,米莲缇娜只感觉自己那颗狂跳不停的心,当真奇迹般地安稳下来。
然而,当大小姐的运算单元发力,回想起这双眼睛的主人前不久都还和自己......进行过一次比较特别的互动,她的脸颊便再次不争气地泛起了红晕。
她默默移开视线,将之投向远方如画的云海,声音细若蚊吟:“嗯......谢谢你,魏斯。”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声音较方才还要更低:“还有......前不久的事,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这句道歉的内容含糊程度堪比谜语,但对于静候她之答复的少年而言,还是有点太直接了。
得到答复后,魏斯当即一怔,脸上同样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他急忙摇了摇头,用柔和的语气说道:“不,小姐,您无需道歉。”
“如果要论谁是错的那一方,那也只能是我,是反应迟钝呆愣还有......行举无比失礼的我。”
魏斯的言辞真诚而急切,生怕给本就有些状态不佳的米莲缇娜又添上一层负担。
在他们一行人登上空港的前后行程中,这位施法者就敏锐地注意到——
自己这位心上人虽然表面上维持着平静,但那偶尔失焦的眼神和不时便攥紧成拳的小手,都暴露了她那并不安宁的心绪。
少年认为,这其中除却即将与父母重逢的紧张外,恐怕也少不了那个意外事件的影响。
回想起那柔软的触感和少女惊慌失措的模样,他的心跳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几分。
但他深知自己并非是来回味的,于是便强压下那些心中悸动,全身心投入到安抚工作之中。
魏斯斟酌着字句,同样将声音压低,确保仅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小姐,虽然那件事是因为意外而起,但我也真切的......冒犯了您,我敢保证今后如果......”
“好了,你不都说了是意外吗?”米莲缇娜打断了他的话,虽然那声音依旧相当轻柔软糯,但却带上了不容置喙的力度。
她用那双清澈的绿眸凝视着眼前的少年,虽然那张俏颜上的红晕依旧徘徊不散,但仍显得她十分认真和坦然。
“意外就是意外,没有谁单独对谁单独错,不然追究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那不如这样吧,那件事就彻底翻篇了,我没有错,你也没有......冒犯我,嗯,总之就这样!”
少女在说到最后的那句话时,放大的音量不自觉又低了了几分,眼神左右飘忽不定,仿佛不怎么好说服自己。
魏斯看着她这幅故作正式的可爱模样,只感觉一股暖流自心头汩汩而出。
——我真幸运,竟然能和你相遇,竟然能和你结缘。
他当然知道,若换作是另外三个御督家族中的大小姐,哪怕起因是意外,自己恐怕也早已被视作登徒子,轻则名誉扫地,重则性命不保——恐怕就连老头子都保不住自己。
这份善良与体贴,比任何华美的辞藻都更能触动人心。
魏斯感受着心中的暖意,正想说些什么来回应这份温柔时。
一个冰冷且带着不爽的声音便兀地横插了进来,登时将两人从暧昧的气氛中揪了出来。
“咳。”
伦纳德目的明确地清了清嗓子,用那双瑰丽的绿瞳幽幽地扫过两人,在魏斯身上停顿了最久,警告之意尽在不言中。
“注意场合,这里是公共场所。”他抱着双臂,语气看似平淡,但只要认真听就能听出那层平静下蕴含的波涛。
“还有,你们靠得有点近了。”
此言一出,魏斯下意识地就想要后退半步,以示清白和尊重。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身旁的米莲缇娜便先行一步。
她非但没退,反而无比叛逆地向着他又挪了几步,两人的胳膊几乎要贴在一起。
少年起初很诧异,明明连黑铁阶位的擢升者都不是,为什么大小姐的反应和动作都要比他还快。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谜底其实就在“大小姐”这个词上。
——对喔,像她这样大贵族子弟其实从出生起,就得到了相当多的“加持祝福”与“神恩加护”。
——她以前是因为邪咒影响才会变得病弱,而在诅咒已经消散的现在,那些固化在她灵魂与肉体中的力量,自然会开始显现威能。
米莲缇娜不懂这些,她只是一味地抬起头,迎上了便宜老哥那“你是不是也想挨揍”的眼神,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哥哥,你看到了吗?我们现在这样才能叫离得近,你如果要再没有任何依据就来刁难我和魏斯,小心我做出一些更大胆的行为。”
少女的声音在旁人听来柔软得像团云,但对伦纳德而言,却如同一柄直打向脑门的铁锤。
银发青年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无比。
他那双幽深的绿眸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无尽的恼怒和憋屈从中涌出,紧接着被无力感覆盖。
这位兄长张了张嘴,他非常想放几句狠话,但看着自己妹妹那副“你要是敢凶我,我拼着清白不要也要亲他一口”的小表情,他最终屈服了。
他只好强撑起笑容,语气尽可能“核善”。
“看到了,也知道了,好好好,那我不说话了好不好?”
“欸,你有这么好说话吗?”
就在米莲缇娜还在诧异地打量着自家老哥时,她身旁的魏斯已经汗流浃背了。
因为在他的脑海中,响彻起了几声冰冷至极的声音。
【如果你不想明天过于狼狈的话,我奉劝你最好识相点】
【听见没有?】
少年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已经开始为明天的“兵击对抗训练”默哀。
——完了,明天真要被当成陀螺抽了。
【......是,伦纳德先生】
这场短暂而有趣的交锋,自然也被站在不远处的两位大法师尽收眼底。
温斯顿·艾德勒,这位服侍了伊西利昂家族三代人的老管家,此刻正摩挲着自己手掌,那双天蓝色的眼眸中满是笑意。
而在他身旁,不喜欢扮老的克莱门斯看起来就像是他的晚辈,这位一袭深蓝法袍,紫发紫瞳的青年则毫不掩饰自己的乐呵与幸灾乐祸。
“温斯顿,我记得我们还在上学时,你好像也有过这种被娇花守护的经历吧?”说还不够,他又用手肘顶了顶好友,“明明原貌长得挺不赖,为什么你就这么喜欢当老头呢?”
“呵呵。”温斯顿只是浅笑一声,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无尽的远方,“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力,这不是挺好的吗,我就不误导小家伙们了......”
——啧,这家伙的言外之意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
克莱门斯撇了撇嘴,看起来相当不以为然,但最终还是耸了耸肩:“那就随你便吧,你这个蓝眼老头。”
“话说回来,你家这位大小姐,当真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姑娘。”他朝魏斯的方向瞄了瞄,“这小子身上的福气,真让人艳羡啊!”
虽然听起像是在羡慕,但大法师语气中的揶揄根本藏不住半点。
“你这家伙收敛点吧,魏斯可是你的衣钵传人,你不为他担心就算了,咋还一副看乐子的模样。”
听着友人的话,克莱门斯只是摆出一副意味深长的微笑。
“担心?我为什么要担心?这小子一路过来都是顺风顺水的,不吃点苦头以后路还走不走了?”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戏谑,仿佛早已预见到自家弟子未来那“痛并快乐着”的精彩生活。
——说实话,多少人想过这种日子都还没这时运呢。
温斯顿闻言,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神情一肃,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天际线。
“克莱门斯。”他的声音变得十分郑重。
“嗯,我知道。”几乎是同一时间,紫发大法师也完成了脸上笑容的收敛,同样看向天之彼方。
或许是憋了很久,一直静静站在人群后方的棕发小女仆,在看到远方那无比醒目的巨物现出身影的一瞬间,便当即爆发出一声非常响亮的叫喊。
“小姐,快看!是老爷和夫人的船,他们到啦!”
莉莉安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循着声音的指引,众人齐齐望去。
只见在遥远的天际线上,一个庞然大物正破开云海,缓缓驶来。
它来了。
他们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