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被她揪着耳朵,魏斯也没有任何抵抗的意思,反而彻底放下心来。
原因除去某位大小姐可能是觉得心疼,那只小手根本没用多少力之外。
还有她肯用这种偏打闹的方式进行“报复”有关。
——这说明她终于消气了,起码消了个大半。
少年回想起适才的场景,回想米莲缇娜那副带着愤怒与委屈的姿态,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魏斯·摩根利希特!你这家伙真是愚笨如猪!’
‘她是那么温柔善良,你竟然还忍心让她生气?!’
‘废物一个!’
可能是因为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原汤化原食,小法师的用词一点也不收着,攻击性怎么高怎么来。
——反正别人也听不到。
米莲缇娜见他现在这垂下脑袋,一副任打任骂、毫无怨言的老实模样,心中升起的烈焰终于得以熄灭。
她紧接着松开了手,转而将它用去掐住少年的右脸:“你知道吗?就因为刚刚的事,你在我心中的评分降低了。”
“所以我不会跟你复述,那是没扣过分的好孩子才有的特权,你还是别洗耳恭听了。”
闻声,魏斯身体一僵,但依旧不做躲闪,任由着她掐,含糊不清地开始嘟囔:“那......我能不能......把分加回来?”
“哼,一个能把我都给惹生气的人,竟然还好意思说加分?”
呃,好像还真是。
小法师听到这话,心里一下就没了底气。
虽然两人相识时间不过半月,但已经足够让他意识到,身旁这位少女——
米莲缇娜·伊西利昂,可能是奎尔玛尔王国创立至今所诞生的,性格最为和善,脾气最为温婉的贵族大小姐了。
换作其他的大小姐,就他做的那些......冒犯举动,或许死是死不了的。
但绝对要被治安官扣押进审判庭,让那群大法官狠狠地进行一番思想教育,然后喜提为期一年以上的“义工教育”。
说不定还得当众念悔过书,在天穹大广场上被人指着鼻子嘲笑,就此终身社死。
可米莲缇娜呢?她甚至到现在都未曾追究过他的行为,就是刚才在气头上时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她就连生气的原因都是为了他,为了两人间的关系着想......
魏斯内心很是酸涩,暗道自己还真不是个东西,竟然能让她生气。
‘不过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生气的模样呢......’
他本来还羞愧着呢,但因为这个琦念的干扰,开始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斜视。
用余光打量着审判正“惩罚”着自己的少女。
小法师只看见,那张平日里总是含笑恬静的俏颜,此刻仍然板正得没有任何表情。
而且还不仅如此,就是那双明亮的绿眸也不再弯成月牙状,现在它们纷纷半拉下眼帘,微微眯起,透过来一种若有若无的嗔怨。
被她捏住的脸颊传来力道适中的挤压,这力道并不会让他感到疼痛,却能很好地使他再也无法转头。
——奶凶奶凶的,可爱......
——咳咳咳,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
因为物理层面上的链接,米莲缇娜自然能在第一时间感觉到,被自己掐住的皮肉突然间就开始了升温。
“嗯?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烫......”
她本来还有些奇怪,可在看到那双赤红色的眼眸开始朝这边乱瞟后,便顿时明白了其中关窍。
“嚯,还有功夫想这事呢?看来你是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啊,摩根利希特先生。”
银发少女皮笑肉不笑,给掐住他脸蛋的手指多添了几分力。
“不,不是这样的!”魏斯连忙摇头,动作大得差点挣脱开大小姐的钳制。
瞬间拉满的求生欲驱使他立刻道出言语:“我只是在反省......反省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愚笨——”
“竟然能让身边这位美丽又善良的天使生气......”
“现在的我才不吃你这套。”
米莲缇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现在才知道用甜言蜜语哄人,早干嘛去了?
不过想是这么想,话是这么说,她却还是收回了那只手,放过了他。
她将双手合十,放置在两腿之间:“算了,不跟你这笨蛋一般见识。”
“那你接下来可真的要洗耳恭听了,敢走神一下我就让你去和布鲁斯睡一天。”
先前或许不懂,但现在的魏斯知道“布鲁斯”这一名词指代的存在是谁。
它是银月府邸的防卫主管——巴雷特先生饲养的防卫用大型犬。
昨日在某位大舅哥对他的考验结束后,那位颇有幽默感的中年人还亲自拉着他,向少年介绍了这位动物伙伴。
那个大家伙肩高就比他低一个头,比大小姐都还高几厘米,黑色短毛下是强劲的肌肉,叫声说是犬类更像是只猛虎,常人被它吼一声估计会直接被吓晕。
并且这大家伙的智慧也不低,那双湖水色的眼眸非常有灵性,少说能有个十岁幼儿的智力水平。
——若是让这个大家伙知道,自己惹了它的小姐生气,并且还要跟它抢窝住的话......
——哈哈,那估计要被它用“你是不是欠咬”的凶狠眼神看好久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就坐直了身体,用生平最认真的眼神看向银发少女,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保证,一定不会走神!”
米莲缇娜盯了几秒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憨样,嘴角终于重新勾起弧度。
“你最好说到做到。”
——虽然,就算你做不到我也不会真那样做就是了......
“魏斯,我生气的原因,其实早在昨晚我就说过了,我担心你。”
大小姐无视了小法师那似乎能发出光芒的视线,依旧云淡风轻地说道:
“你一定想得到,今晚的宴会,对我,对你,对伊西利昂家族而言都意义非凡。”
“它是我在摆脱了诅咒后,首次在王国各大上层势力面前亮相——也是你,和我有如此紧密关联的你,首次在他们眼中亮相。”
“你会因为我而被动地成为那些视线的焦点,因为我而不可避免地承受巨大的压力,即使你昨晚就跟我说过不用担心,让我相信你......”
“但我真的做不到,因为你是因为我才走到如此境地的,我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置身事外,去进行所谓的‘见证’?去‘旁观’?”
魏斯静静地听着,听着少女那逐渐褪去锋芒,流露出担忧之意的言语。
他没有插话,只是用手覆盖在那也跟着加速的心上,然后等待着她的下文。
“所以,在昨晚你和克莱门斯大师回去了后,我便瞒着父亲母亲偷偷找上了温斯顿爷爷,向他询问了所有可能会对你造成威胁的,那些‘高危人员’的大致信息。”
“信息的重要性自不用说,提前获知信息我们才能提前做好准备,提前思考出相关的对策。”
“所以别跟我说什么——‘叔叔阿姨他们不是说了有他们帮忙吗?’——这种话了,要是当面才给出信息那就晚了!你能保证自己临时做出的决策和判断一定正确吗?!”
——可是就算是提前做出决策和判断,也不能保证一定正确啊。
当然,这种杠精+找骂的话魏斯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要真敢说出来,那大小姐恐怕真要和他绝交了。
他只是一正神色,言辞郑重地答道:“你说的很对,虽然现在说有些早了,但我觉得还是补上最好。”
“谢谢你愿意为我担心,如此,我将洗耳恭听。”
看着少年那副无比认真,仿佛在聆听着世间真理奥秘的肃穆模样,米莲缇娜心中最后一点别扭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彻底软化下来。
“你能这么想就好......听好了,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必须要记在心里。”
“根据已知情报,今晚会到场的继承者级人物,一共有六位。”
“而其中有三位是你的潜在敌人。”
她顿了顿,率先提了个就连魏斯都有所耳闻的名字。
“第一个,也就是威胁最大的那个——科沃斯家族的凯恩·科沃斯。”
“你应该知道‘风暴鸦’的名号,他们家族掌控着王国西海岸的海运命脉,是父亲母亲最坚实的盟友,至于这个凯恩本人……”
似乎是这个名字指代的人过于棘手,米莲缇娜的眉头又紧皱起来。
“......或许比不上兄长和埃米利奥先生,但他绝对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武者,二十四岁,白银阶位中段的实力,据说是王国海军中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校官。”
“我记得小时候,曾在银潮港的宴会上见过他一次。”
大小姐的眼神先是有些飘忽,紧接着就带上了明显的嫌弃,显然是回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
“他给我留下的初次印象......非常不好,这家伙的性格真是强势到没边了,光想起来就有点想吐——不过,想必你也应该懂得这种家伙的共性吧?”
魏斯直截了当地点了点头:“当然,他们或者他,一定不会让被他们自己盯上的‘目标’逃出手掌心。”
他们都没有明说那个“目标”是谁,与其说这种废话不如继续推进话题。
“嗯,接下来说第二个,‘影蛇’瓦莱里奥家族的继承人,卢西恩·瓦莱里奥,白银低段。”
“他二十三岁,和你一样是奥法道途的擢升者,尤其精通惑控系与幻术系法术,他承袭了作为情报工作者世家的耐心和阴毒——”
“不过,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对你不利,毕竟这家伙有妻子,但既然都是‘蛇’了,小心点总没错。”
魏斯点头表示理解,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第三个,是兰卡斯特家族的埃德蒙·兰卡斯特,二十六岁,白银低段武者。”
“每一个‘红狮鹫’都堪称贯彻了骑士精神的典范,而埃德蒙更是他们中的佼佼者,‘奎尔玛尔骑士锦标赛’听说过吧?他是上一届青年组的冠军。”
“他为人正直,不会搞什么阴谋诡计,但却极其重视所谓的荣誉,我害怕这家伙用‘守护伊西利昂之明珠声誉’这种鬼借口,向你发起决斗。”
“到那时候,你可真是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是,因为这类犟种口条功夫厉害着呢,你用实力低下为理由拒绝会被说‘缺乏勇气’,你输了他又会说‘你失去了资格’——”
“喵的,真是什么话都给他说完了!总之,那一天你最好躲在你导师或我父亲身后,让他们帮你盖掉这家伙的决斗申请。”
说到这里,米莲缇娜便停了下来,等待着魏斯完成消化。
魏斯自然不会让她久等,他在脑海中飞速整理信息,将这三个名字,这三个名字代表的意义全部都刻进心里。
不一会,少年的话语便再次响起:“记好了,那剩下的三位呢?”
米莲缇娜听到这话,则是在他意外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我没有记,因为温斯顿爷爷说他们对你构不成威胁。”
“我认为以你的交际能力,哪怕是不需要情报也能和他们相处得很愉快......”
“综上所述,你的敌人全部介绍完毕。”
说完了最后那句话,少女便再次将视线投出,与少年进行对视:“他们每一个人,都比你年长,比你强大,家世也远比一个刚刚被赐予的姓氏要显赫。”
“而他们有的是为我而来,有的则是把我当成引子,对你发难,有的则是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也因为我而来到这里,有了站在你对立面的可能。”
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轻柔,却带上了从前绝不曾有过的低沉。
“魏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是造成你要面对这一切的元凶。”
“所以,我才不值得你对我卑躬屈膝——哪怕你愿意。”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对你生气了吗?”
魏斯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下意识想要开口反驳,想告诉她“你才不是什么元凶”云云。
但就在他开口之前,他的心上人便驱使着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地点按在了他的嘴唇上。
“嘘,还是让我自己来说吧。”
米莲缇娜看着跟前这双燃烧着烈焰的眼眸,白皙的脸蛋上终于浮现出名唤羞赧的红晕。
“因为,我在乎你呀。”
“因为你是如此在乎我,所以我便要同样的在乎你呀。”
“可是,你这家伙刚才却如同疯魔了一般,对我的在乎大过了对你自己的在乎,竟然就为了一件小事向我下跪......”
“这真是蠢得没边了不是吗?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啊,她这是对我......
因为美好降临的实在是太突然,小法师当场就愣住了,以至于都没能第一时间给出回应。
米莲缇娜看他这幅痴傻的样子,佯装嫌弃地撇了撇嘴。
“真是个笨蛋......不过我现在可没功夫管你,我还要接着往下面说呢。”
“你喜欢我,这一点早在着你这些天来的种种表现,而得到完全的揭示了,自不用说。”
“而我......”
她扭捏了几秒,但最终还是决定豁出去了!
“虽然不怎么敢承认,也不怎么确定,但我......估计,也是喜欢你的。”
这句话,如同最强大的塑能系法术,瞬间就击穿了魏斯所有的心理防线,将他的脑袋彻底都变成了一团浆糊。
米莲缇娜并没有理会他的反应,因为她自己也已经自顾不暇了。
少女在说出那句“也是喜欢你的”后,便如同自暴自弃般,持续不停地从嘴里吐出平日绝对不敢说的话。
“我曾听过一句话——‘憧憬是距离理解最远的距离’,而我想同样的,顺从和拜服,也是距离爱恋最遥远的距离!”
“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要那种卑微的姿态,亲手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远呢?”
她越说脸颊上的红晕越是刺目,但声音却并没有降低,而是清晰无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如果刚刚,你不把我当成什么遥不可及的公主,而是只当成一个......很容易害羞的,比你娇小得多的普通女孩,那你在做完那件......坏事后——”
“就该直接针对性利用我的弱点,继续变本加厉地用一些......过激举动让我更加害羞无措,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愣着半天什么都不做,甚至还向着我跪下......那真是看着就让人心烦!”
——我真是坏掉了,竟然在教别人该怎么样攻略自己......
——呜......
想到这里,她甚至都不敢张开眼睛,只能用仅剩的气势反问道: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了吗?”
魏斯怔怔地望着她,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是因为被她点住了唇,而是因为自心口涌出的那些滚烫潮水,几乎要将他从里到外整个融掉。
——她说了她“喜欢”我。
不是“有了好感”,不只是“在意”,而是“喜欢”。
实实切切的“喜欢”。
他终于明白了。
他全都明白了。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从来就不应该因任何因素疏远。
不论是心中的卑劣感,亦或是实质上的身世差距,全都不能作为让他们之间就此疏远的理由。
它们是谁啊?也配?
他们之间就应该平等的,相互尊重的坦诚相待。
是了,也只有这样......
才能叫爱情啊!
于是,摩根利希特先生,在斟酌了半天后,才终于给出了自己回答:
“我明白了......”
“——你真的很生气!”
“......哈?!”
少女正要发作,想让他见识一下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老娘掏心窝子的话都跟你说了,你就得了这么一个结论?!
去死吧!不解风情的狗东西!
但很快,米莲缇娜就反应过来了。
——看来,他的确是听进去了呀。
——毕竟,他甚至就连这种气氛都敢打岔......
“你真笨,到了现在才明白......”
“不过,也不算晚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