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伫立在掣电轰鸣的暴雨中,随手将一具失去生息的绿匪尸体抛向泥泞。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染血的脸颊和紧握的右手——
那里,最后一把缴获的短刀已然扭曲变形,卷刃的刀锋诉说着过度使用的悲鸣。
“三十一个…”科恩沙哑低语,肺部已然极限,连续高强度的暗杀与奔袭榨干了他这副早已透支的身体最后一丝余力。
来犯绿匪的数量被他硬生生从百八十多人削砍至不足二十,但他的身体,也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视野边缘阵阵发黑,与瓢泼的雨幕交织,模糊了牧钟小屋前晃动的火光与人影。
绿匪的咆哮、砸门的撞击声混杂着村民的呜咽与孩童惊恐的尖叫,被暴雨死死捂住,却又无孔不入地钻入科恩耳中。
核心区域,绿匪头目带着剩余的十来个凶悍暴徒,正在发起最后的猛攻!
木门在重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必须阻止!必须立刻!
不能再逐个暗杀!时间耗不起了!
科恩猛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雨水和血腥涌入肺叶,引发了新一轮撕心裂肺的剧咳。
温热的血沫喷溅在脚下的泥浆里,瞬间被雨水冲散。
他死死捂住口鼻,强行咽下涌上喉咙的腥甜,灰蓝色的眼眸因剧痛而布满血丝,却如同濒死野兽般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震慑!赌最后一把!
他将扭曲的短刀狠狠掷入脚边泥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宣告。
随后,用尽胸腔残存的力气,科恩发出一声低沉的、却如同惊雷般穿透雨幕的咆哮,带着宗师战士最后的威压与无尽的蔑视:
“都他妈给老子——滚开!!”
声音在狂暴的雷雨与喧嚣中并未传出太远,却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围在牧钟小屋前的绿匪心头!
刹那间,所有的砸门声、咆哮声都诡异的一窒。
那些正准备再次猛砸木门的绿匪仿佛被无形的寒气冻结,动作僵在原地。
他们愕然回头,瞳孔在下一刻骤然收缩——
闪电刺破长空!
惨白的光如同审判的利剑,将一道人影清晰地烙印在黑暗的大地上:
满身泥泞与暗沉血污,如同从地狱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恶鬼;
斗篷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破烂的下摆翻飞,露出沾满泥水的裹足;
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伴随着喉间压抑不住的、如同破锣般的嘶鸣;
但那双深陷的眼窝中,灰蓝色的瞳孔却燃烧着足以熔金化铁的冰寒杀意!
是那个“鬼”!是那个在黑暗中收割同伴性命如同割草的死神!他又来了!而且……就在身后?!
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这些亡命徒!
刚刚因为头目的鼓噪而勉强凝聚的凶悍,在这一刻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瓦解。
“嗷!恶鬼!!”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不似人声的惊恐尖叫,如同点燃导火索。
混乱瞬间爆发!
他们甚至顾不上方向,只想逃离这片死亡之地!
“蠢货!回来!他就一个人!”
绿匪头目目眦欲裂,挥舞着连枷嘶声怒吼,试图稳住局面。
但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有人被逃跑的同伴撞倒,有人惊恐地看着科恩看似踉跄却坚定地踏前一步,阴影的压迫感让他们精神崩溃。
“妈的,装神弄鬼,管你是人是鬼。”
绿匪头目挥舞手中的连枷,向着“恶鬼”的脑门子就砸去——他从不信上帝鬼神。
科恩怒目凝视着绿匪头目,身后的雨势逐渐变小,冲刷掉他脸上的泥泞。
绿匪头目一击不成,但看清科恩面目后,冲冠眦裂,怒吼道:“我见过你!那个病痨子领主!
就算你发现了怎么样!你杀了我那么多人,你还有余力么?”
科恩没有答复,同样以饱含愤怒的眼神看着他,抓住他抛出卡在地上的连枷锁链。
硬生生把他拉近过来,一拳揍在他的脸上。
“你肯定认识我啊,我的前税务官。”
绿匪头目嘴里吐血,伴随吐出的还有几颗牙齿……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雨夜的计划的……你怎么会知道的!你也在我们这里安插了卧底对吧!是那个该死的盗贼是么!”
“不是。”科恩一拳一拳揍在税务官的心头。“不过我也要替那孩子的父亲报个仇。”
直至其血肉模糊,直至其再没有出来进去的气息……
另一伙支援的小股绿匪重新聚集包围向科恩。
就在这骚动初起的刹那——
紧闭的木门猛地从内部被撞开!
一个须发花白、脸上带着血污的老农,手里端着一口刚从炉膛里扒拉出来的冒着青烟、盛满滚烫草木灰的破陶罐,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怒吼,朝着最近的一个惊慌失措的绿匪就泼了过去!
“嗷——!”滚烫的灰烬伴随着烟尘劈头盖脸,烫得那绿匪发出凄厉惨叫,捂着脸连连后退。
仿佛点燃了最后的引线!
压抑到极致的绝望与求生本能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原本蜷缩在屋内发抖的村民们,无论是青壮农夫、怀抱孩子的母亲,还是颤颤巍巍的老人,眼中都骤然爆发出野兽般的凶光!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恐惧!
“跟他们拼了!不拼就是死!”
“为了孩子!为了活路!”
“保护领主大人!”
杂乱的怒吼声中,锄头、扁担、烧火棍、剔骨刀、甚至是被打断的半截桌腿……
一切能抓到的东西都成了武器!
被恐惧和愤怒点燃的村民们,如同决堤的洪流般从狭窄的门洞中涌出。
科恩看了看这些村民,又看了看绿匪,将连枷一下子砸在了牧钟上。
“投降不死。”
残存的绿匪们,如同被毒蛇噬咬过的野兽,在极致的恐慌与头目毙命的冲击下彻底溃散了精神。
科恩砸向牧钟的沉重连枷,那巨大的声响震碎了他们最后的胆气。
“哐当——!”一名绿匪率先扔掉了手中的柴刀。
“我投降!饶命!领主大人饶命!”第二个跪倒在泥水里,不顾污秽地磕头。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剩余的暴徒纷纷丢弃了武器,瘫软在地,或是跪伏着,发出含糊不清的求饶声。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对那泥血塑就的“恶鬼”领主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们彻底丧失了反抗的意志。
科恩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那冰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刃刮过,他便不再看这群败犬。
村民们在最初的爆发性冲锋后也停了下来。
他们身上溅满泥点和血迹,握着简陋武器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胸脯剧烈起伏。
但眼中的野兽般的光芒并未消失,只是从极致的愤怒转向了难以言喻的激动、茫然,以及一种刚刚从死亡深渊爬回的虚脱感。
“领主…大人…”那位泼出草木灰的白须老农踉跄着想要靠近科恩,声音嘶哑,带着哽咽和难以置信的敬畏。
科恩听到了,但他没有回应,也无法回应。
那一声“投降不死”的命令,仿佛榨干了他身体里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
先前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剧痛、窒息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反噬!
“呃……”一声极度压抑的痛苦闷哼从喉咙深处溢出。
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染血的嘴角再次涌出更深的殷红,刺目地划过下颌,滴落在泥泞的地面。
视野彻底被浓重的黑暗吞噬,耳畔嗡嗡作响,只剩下心脏在破碎的胸膛里疯狂挣扎跳跃。
科恩的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如同断线的木偶般,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领主大人!”“大人!”
几个靠前的青壮村民惊恐地大叫,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七手八脚地将瘫软的科恩托住。
他的身体沉得吓人,泥水、血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散发着铁锈和死亡的冰冷气味。
村民触碰到的皮肤烫得惊人,又透着骇人的冰凉。
那张刚才还如修罗般冷酷威吓敌酋的脸庞,此刻只剩下病态的苍白和深重的灰败。
深陷的眼窝紧闭,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带着刺耳破碎声响起伏。
如同一座刚刚经历惨烈战役轰然倒塌的山峦。
“快!扶大人进去!找干净暖和的地方!”老农嘶哑地指挥着,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就在这片混乱、悲凉与庆幸交织的雨幕中——
“科恩——!”
一个惊惶而熟悉的声音撕裂了夜雨的喧嚣,带着前所未有的慌张。
人群如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般豁开一条通道。
卡修娜!她终于来了!
她无视了满地的泥泞和尸体,无视了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俘虏,眼中只有那个被村民簇拥托住的、生死不知的身影。
她像一道迅疾的光,冲破了雨幕,冲到科恩身边。
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和嘴角刺眼的血迹,她甚至连巨剑都忘了解下。
只是徒劳地伸出颤抖的手,想摸一摸科恩冰冷的脸颊,却又被那微弱却急促破碎的呼吸声吓得缩了回去。
“他…他…怎么会这样…”卡修娜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
她猛地转向村民们,眼中第一次没有茫然,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求助,“有没有医生!”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卡修娜身后响起,如同暖流注入冰封的深渊。
“主垂怜真正守护羊群的牧者。他力竭至此,非罪孽深重,乃责任之负。”
无名神父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人群之外。
金丝眼镜片上的雨水折射着微弱的光芒,掩盖了他复杂难辨的眼神。
他没有穿那身修身的神父袍,只是一件简朴的灰色粗布衣服,却更显得高大挺拔,带着一种能抚平一切躁动与恐惧的奇异力量。
他缓步上前,并未多言,只是掏出一个银质小瓶,轻轻给科恩喝下了一点里面的液体。
虽然科恩并未转醒,但那破碎不堪的急促喘息声,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丝丝?
神父的声音低沉而平和,压下了场中所有的不安:“带他去屋里,剩下的…交给主…”
残破的牧钟小屋门扉洞开,村民们小心翼翼地托着昏迷的领主,在神父的指引和卡修娜寸步不离的守护下,慢慢向里挪去。
剩余的绿匪被看管着蜷缩在泥泞角落。
幸存的村民们,则自发地聚拢在门外,目光复杂地望向那透出微弱灯光的窗口——
那里,寄托着整个科恩领刚刚搏杀出来的、却又岌岌可危的未来。
暴雨停息,但远处的天际,铅灰色厚重云层的最下方,隐约透出一丝极为暗淡、几不可察的灰白。
在村庄更远处的深邃阴影里,几道无形的目光仿佛穿透薄薄的雾霭,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或冰冷审视,或意味不明。
这片刚刚经历过生死淬炼的土地,并没有因黎明的微光临近而获得喘息。
风雨欲来?
不,更大的风暴,早已悄无声息地在暗影中蓄满了力量,只待一个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