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壁炉光芒在科恩眼中跳跃，那杯凉透的红茶仿佛凝结成一块坚冰。
贝里·安苏抛出的合作如同一张精心编织的罗网，情报、技术、甚至是遏制矿洞瘟疫的救命棱镜……
所有诱饵都精准地悬挂在他致命的弱点之上。
然而，“通行权”与“情报优先知情权”，这几个字眼在他脑海中反复敲击，冰冷而沉重。
那不啻于在他残破的主权上，允许白塔这根名为“合作”的楔子钉入裂隙。
今日是秘密调查“疑似”教徒，明日就可能是在他领地上清除“隐患”的私军行动。
戈尔纳的人，无论白袍黑袍，他一个都不信。
他缓缓抬起眼，灰蓝色的瞳孔里没有了之前的尖锐嘲讽，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封的平静。
“‘净光棱镜’，三套；‘幽邃共鸣石’，若干；高阶白巫师顾问……”
科恩的声音在炉火的噼啪声中异常清晰，他每念出一个词，就像是掂量一块铅锭。
“你们的价码，确实够份量。”
贝里脸上那副完美的、期待回应的笑容似乎更加温暖了一些。
但下一秒，科恩的话锋骤然切下，如同淬了冰的刀锋：
“——但我科恩，不做交易。”
贝里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寒风冻住，完美面具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科恩大人？您是说……”
“我说，我不做交易。”
科恩站起身，墨绿色的旧外套下摆扫过桌沿。
他并未提高音量，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山峦倾倒般的重量，砸在寂静的房间里。
“我领地上的脓疮，我亲手来剜；
爬进来的毒虫，我自己踩死。哪怕踩得满脚污秽、血流成河，那也是我科恩领自己的事。”
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贝里优雅的表象，直视着白塔背后那片复杂的海域：
“撒旦教会的疯狗？
呵，它们喜欢在这片被你们称作有‘特质’的破地上刨坑打洞，那是它们选错了棺材铺。
我这里有把旧铁锹，挖坑埋尸刚好顺手！”
“至于你们这些戈尔纳的巫师——
不管是披着黑罩袍来强买强卖的，还是裹着白袍递橄榄枝的……”
科恩微微俯身，靠近桌上那杯无人问津的冷茶，盯着贝里那双已经褪去温和、只剩谨慎与探究的灰蓝色眼眸，一字一顿：
“都给我记住一句话：科恩领的土地，从来就不欢迎任何打着戈尔纳烙印的魔法。”
“你们的好意、装备、情报、甚至‘特殊魔法仪器’，要么现在就塞给外面路边要饭的难民当个新奇玩具，要么——”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窗外那片属于他的、笼罩在贫困与潜在瘟疫阴影下的土地，声音斩钉截铁：
“——就请带着它们，像几天前从我门前狼狈滚蛋的那位‘罗尔公爵’一样，打哪来，回哪去。”
没有商量的余地。
科恩拒绝的姿态如同领地边境的界碑，冰冷、坚硬，且不容置疑。
贝里·安苏静静地看着科恩。
数秒钟的凝滞中，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炉火的光在他银灰色的瞳孔中跳跃，倒映着眼前这位年轻领主的固执与决绝。
最终，那份完美的、属于外交使节的优雅并未彻底崩塌，只是缓缓收束。
他脸上最后一丝刻意的暖意如同退潮般隐去，恢复了如同冬夜冰湖般的平静与疏离。
他站起身，没有恼羞成怒的指责，也没有做最后的劝说。
“看来，是我与白塔都低估了科恩大人的骄傲，或者说……
这份骄傲所承载的代价。”
贝里的声音平稳依旧，却如同抽走了所有温度，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评估：
“愿‘死主’的阴影不会蔓延得那么快。
也愿您的铁锹，足够锋利，足够挖出一个隔绝瘟疫与诅咒的深坑。”
他微微躬身，并非臣服，而是一种疏远的礼节，仿佛在为一段尚未开始便已终结的对话画上句号：
“那么，告辞。
愿黎明终究眷顾您的土地——
在黑暗吞噬它之前。”
白袍的身影不再停留，如同来时般悄无声息，推开了厚重的橡木门。
微冷的夜风卷挟着尘土的味道吹入，短暂地搅动了房间内窒息的空气，也吹散了谈判桌上最后一丝残留的茶香。
门轴合拢的轻响过后，室内重归死寂，只有炉火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着，将科恩孤峭的身影投向身后冰冷的石墙。
他并未去看贝里离开的方向，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
掌心粗糙的纹路如同领地上那些贫瘠的沟壑。
代价？他比谁都清楚代价是什么。
晨曦可能等不到亲手为父报仇的那天；
神父可能在荡平邪徒的路上倒下；
老乔会在痛苦中被腐蚀成一堆烂苔藓；
矿洞里那些染上荧光的笨蛋玩家会带着瘟疫冲回开拓镇……
然后呢？
整个科恩领会变成贝里口中那片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土地？
拒绝白塔，如同亲手关上那扇可能堵住洪水猛兽的闸门，把最后的、可控的一线生机也拒之门外。
巨大的压力如同那只矿洞深处的巨鼹，正沉重地、不可阻挡地迫近，带来几乎实质的窒息感。
“呸！”
科恩猛地啐了一口，仿佛要将那份沉甸甸的懊恼和不祥的预感吐掉。
他走到窗边，推开厚重的橡木隔板，让冷冽的夜风彻底吹散房间里谈判的残余气息。
深沉的夜幕之下，科恩领沉睡着，贫穷、疲惫、在看不见的战场上挣扎，现在还要迎接一场由他自己选择的、更为严酷的风暴。
他望着远处群山的暗影——矿洞的方向——
眼神变得如同淬火的钢。
“你以为你们是谁？就算你在明面上说清楚了，我科恩也不会答应。
我来提出条件，才有回转的余地，而你们——
真正的目的远不止所说的那么干净。
最终解释权所有，只有拿在我自己手里，我才会安心。”
城堡外，夜逐渐隐了，满天繁星点点，诉说着无言的夜晚。
使者白袍的身影在领地边缘，渐行渐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