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光在洞壁上投下几人凝滞的影子,摇曳得如同垂死挣扎的烛火。
孢子粉尘在光源的边缘飘荡,像无数只窥探的幽蓝眼睛。
“我明白了,狗卡。”
大吴疆土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他顿了顿,喉咙因感染而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死寂的岩洞里:
“我回去。”
火把的光芒映着他脖颈上狰狞的溃烂伤口,灰败的死肉色在幽绿荧光的衬托下更加刺眼。
他的生命值血条,以一个缓慢但不容置疑的速度,即将滑向最后的零点。
“我的血量快撑不住了,跟着你们下去,拖后腿不说,估计没到底就先变孢子肥料了。”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扯到伤处,疼得龇牙,“这儿还不知道有多深,多要命。”
他的目光越过狗卡和棉被,投向那条黑暗、被岁月扭曲压缩的旧矿道入口,那里隐约可见锈蚀的钢架轮廓和犬牙交错的石块,如同巨兽残断的肋骨。
“我会往上爬,去那条‘新’道。”大吴的眼神坚定起来,那里有他唯一能为兄弟们做的最后贡献。
“你们告诉我的大致方向,我去探。
沿着那些塌方废料往上爬、往黑森林和开拓镇那边……
我尽量找!找到了路,我就在矿洞口做个醒目标记……
我背包里还剩点兽血……”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肺部深处蔓延开的、孢子带来的寒意:
“搞清楚了能通哪里,我就回来——
回到这下层,找那鬼‘噬铁巨鼹’。”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老子这一身烂肉烂血,不能带出去!
那玩意儿追的就是这味道!到时候……
拖也要拖它一起死!不能让它……不能让它顺着味儿跑出去祸害人!”
狗卡下颌的线条紧绷如刀刻,握着火把的手指关节发白。
火光在他灰蓝色的瞳孔里剧烈跳跃,像风暴肆虐在冰封的海面。大吴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凿进他心里。
他知道大吴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往上爬,在满是松动碎石、腐朽支架、随时可能二次塌方的“新”废道里寻找那虚无缥缈的生路,本就是九死一生。
更何况大吴现在就是个移动的“瘟疫信标”,随时可能吸引来深藏黑暗中的猎杀者。
所谓的回来“同归于尽”,更是用仅存的命去赌一场渺茫的阻击。
可大吴说的对。
他们不能带着这身孢子的诅咒回去。
开拓镇,荒石村,那些刚刚经历了血战、脸上刚有了一丝笑意的男女老少……
他,狗卡,那个在雨夜带人硬顶绿匪,把领主大人从血泊里抢回来的“异乡勇士”,绝不能成为这场无声灾疫的源头!
一旁的棉被王紧咬着后槽牙,额头上青筋都绷了起来。
他身上沾染的是另一种发光苔藓的微粒,像沾满了细碎的夜光尘屑,虽不似大吴那般深度寄生即刻致命,但同样散发着微弱却清晰的光晕,在这片黑暗中如同明灯。
【微弱孢子依附状态:吸引性强化!】【警告:深层寄生孢子残留体(如:噬铁巨鼹(??))对此类物质具有高度锁定倾向!】
这条冰冷刺眼的系统提示悬停在他视野边缘。
他和狗卡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狠绝。
走下去,就是主动走向那巨大猩红光点和矿脉深处呼吸的源头,几乎等同于把自己钉在巨型诱饵的架子上。
可从雨夜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村子才刚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狗卡和棉被仿佛看着那村口渐渐升起的炊烟,看着那些玩家们拼凑出的简陋市集,看着老农望着新芽露出的笑容……
不能让它掉下去!不能让那好不容易守住、那点微薄的安稳与希望,再次被这来自地底的、无形的、却更加致命的污秽吞噬!
守护一次,就要守住到底!
“……狗哥。”
棉被的声音有些哑,但异常坚定,手中精铁长剑猛地向前一指,剑尖直指伊凡时代旧矿道深处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这地方藏着什么妖魔鬼怪,咱们必须替上面的人看清楚!
它要是活着往外爬的,得让它死在这儿!爬不出去!”
狗卡闭上眼,只一瞬,再睁开时,所有动摇和情感的风暴都被冰封在灰蓝色的坚冰之下,只剩纯粹的责任和冰冷燃烧的战意。
他没有看大吴的脸,只是猛地一拳砸在对方完好的肩窝,力量沉重得像要把某种无法言说的东西烙印进去:
“给老子活着!找到洞口位置前不许死了!
做标记!做完立刻下来!听见没有?!”
大吴咧嘴想笑,扯动了伤口,表情扭曲而滑稽,最终还是沉沉地点头,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尽管这让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没有废话。
老哥默不作声地蹲下身,从背包最深、最干净的隔层里掏出一个油布小包,展开,里面是十支制作精良、箭头涂抹着特殊黑色涂层的钢箭。
“带上,”他把箭塞进大吴手中,“特制的‘鸦羽’,头沉,声音小。真碰上你避不开的东西,不用省,保命。”
他又将一把磨得发亮的短柄匕首插进大吴腰间的空皮鞘,“开路探缝,小心落石,小心……苔藓。”
他声音干涩,最后看了大吴一眼。
大吴接过箭,把匕首插好,感觉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昏沉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谢了,老哥。”
他声音不高。
彼此点头,再无言语。
狗卡最后检查了一遍腰间的猎弓和背上铁剑,对着棉被一挥手。
两人如同融入黑暗的猎豹,猫着腰,踏过碎石,身影一点点沉没在伊凡时代那布满扭曲锈蚀钢骨、向未知深渊倾斜而下的旧矿道入口,消失在浓稠如墨的阴影里。
他们身上的微光,迅速变成黑暗深处两个越来越遥远、不断下坠的幽幽光点,直至完全被黑暗吞没。
大吴深深看了一眼那吞噬了兄弟们的黑暗,然后猛地转身,咬着牙,抓住第一条悬垂下来的粗壮锈蚀铁链,向着后方那条被历史埋葬、又被老麦克一脉掘开一线生机的“新”废道攀爬而去。
每一下拉扯,腐朽钢铁的呻吟都伴随着岩顶碎裂落下的细小尘埃,簌簌扑落。
断裂的钢筋和尖锐的石棱划破了他的手臂和裤腿,冰冷的痛楚持续刺激着他昏沉的神智。
向上!必须向上!为兄弟,也为自己……挣出一条路!
狗卡和棉被那边,每一步踏下都扬起陈年的灰烬和苔藓碎屑。
旧矿道倾斜的角度极大,深得仿佛通往地狱的喉咙。
空气粘滞而浑浊,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铁锈、泥土腥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亿万年生物尸体沉降堆积后发酵产生的古老霉味。
他们沉默地向下走了不知多久,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
突然间,前方视野猛地宽阔!
火把的光芒不再被狭窄的甬道吞没,而是投向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地底穹隆!
棉被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差点呛进满口浓郁的、仿佛腐烂蜂蜜般的甜腻腐败气息。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比他们之前惊鸿一瞥的“孢子林”更加庞大、更加诡异的地下世界在他们脚下铺开!
无数散发着幽绿、暗紫、惨蓝荧光的巨型蘑菇伞盖,如同亡灵法师的仪式尖塔,错乱无序地支撑起一个无日无月的死亡空间。
它们巨大到难以置信,有些甚至需要十人合抱!
粗壮的菌柄上,层层叠叠的发光蕈褶如同垂死的肺叶在无声翕动。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在这些扭曲生长的蘑菇巨林之间,大片大片裸露的岩壁上,布满了难以理解的巨大凿刻痕迹。
那不是矿工粗糙的开凿,更像是某种庞大生物的利爪刮擦、啃噬过岩石后留下的恐怖沟壑!
那些爪印深达数尺,长达十数米,在火光的边缘闪着森然的反光,仿佛石壁在淌着冰冷的油汗。
就在这片巨大到令人眩晕的蘑菇爪痕森林的核心之处,一片相对空旷的“地面”上,倒塌着难以想象数量的白骨!
有矿工的简易铁盔嵌在骷髅头骨里,有驮兽的巨大弯角骨架嶙峋交错……甚至隐约可见人骨堆砌如山!
但更诡异的,是这片白骨的坟场并非沉寂,一层厚厚湿滑、散发着浓烈腐败甜腥的荧光苔藓“毯”正覆盖其上,如同活物的呼吸般,缓缓地蠕动、吞噬!
苔藓之下,无数模糊但巨大的生物骨架轮廓正无声地被“消化”、“重塑”。
空气里除了那令人作呕的甜腥,还有另一种声音——
仿佛从极深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低沉嗡鸣和摩擦声,如同某种庞然巨物在休眠中无意识地刮擦着岩床。
在这片白骨坟场与爪痕森林的最中心,一点极其微弱、却又凝实到刺破一切幽暗的、如同凝固血钻般的深红光点,正有规律地缓缓明灭……明灭……
“……”
狗卡死死地攥住了手中的猎弓,弓身的冰冷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他喉咙发干,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过鼓膜的轰鸣。
那红光的位置,正是那诡异嗡鸣和刮擦声的中心!
菌塔森立,爪痕如狱,骨海尸山!那红点……难道是……他不敢想。
棉被王则死死盯着白骨苔藓坟场后方。
在那里,一座坍塌了大半的、用巨大不规则黑曜石块垒砌、风格迥异于任何已知文明的古代遗迹废墟轮廓,在微弱光芒下勉强显露。
它的拱门入口,赫然如同一个通往更深绝望的巨口!
“狗哥……那是……”
棉被的声音带着颤。
遗迹!
就在棉被王话音未落的瞬间!整个地下空间猛地剧烈震颤了一下!
所有蘑菇伞盖上沉积的亿万孢子霎时像被无形的巨手摇晃,化作一场铺天盖地的、闪烁着致命光芒的暴风雪!
更深处,那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刮擦声陡然变得清晰而急促!而那两点血钻般的红光——
骤然暴涨!变得无比刺眼!仿佛沉睡的邪瞳猛地睁开了眼!它们……
彻底锁定了两个新坠入的活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