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原在昏沉中缓缓睁开眼。帐篷顶部的油布被夕阳染成灰黄色，一根吊着药瓶的铁丝随风微微晃动。身上是一件有些年代感的粗布病号服，袖口和下摆都泛着洗旧的白色。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药膏的苦涩味，隔壁床铺叠着一摞发黄的被子，墙角立着一只锈迹斑斑的奇特造型暖水壶
帐篷里只剩他和伊蕊。少女靠在椅背上，双手搭在大腿上，整个人仿佛随时会从椅子上滑下来。下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几乎每隔几秒就低一下头，像是在和睡意顽强抗争。每快要睡过去时，又会微微抬起头来，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她身上的军装有些凌乱，袖口还沾着干涸的血迹。一侧肩膀明显下垂，仿佛全靠意志力才没有倒下。窗外晚风吹入，伊蕊的发丝在空气中微微晃动，映出浅浅的金绿光泽。
林原微微动了动，感觉身体像被粗线缝紧的麻袋一般沉重，连呼吸都带着不真实的迟钝。
他盯着帐篷顶部发了会儿呆，直到许久后才慢慢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他转头望向伊蕊。少女睡得极不安稳，眉头轻轻皱着，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和醒着时的疏离与强势完全不同，反倒显出点难得的柔和。林原就那么看着，莫名有些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伊蕊突然微微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先是愣了愣，注意到林原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顿时皱眉抱怨了一句：
“……什么啊，明明都醒了还一直盯着我看，感觉毛毛的。”
她揉了揉酸胀的脖子，撇过头去，却还是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神情里带着点不好意思。
‘啊，比想象中更有起床气呢。’
“我只是……确认你没事而已，别想太多。”
空气里短暂地安静下来，只有外头风吹帆布的“沙沙”声
林原率先打破了有点尴尬的气氛
“外面的战斗怎么样了？”
伊蕊轻轻点头，“已经结束了。敌人的攻势被挡下来，就连他们的副官也被抓住了。”
“那就好。”林原松了口气，又苦笑着补了一句
“多亏伊蕊小姐，没想到你的魔法居然这么强。”
“……不算什么厉害的魔法，只是……”
她顿了顿，指尖微微发颤，低头似乎在回想着之前的那一幕
“我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力量。也没资格被夸奖。”
她咬住下唇，嗓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失落
“我只是想救人。可每次用它，最后都变成了这个样子……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能力。”
“但你救了我啊。”林原认真地看着她。
“是，是吗？但林原先生比我勇敢多了呢。”
林原苦笑，“你终于肯叫我名字了，不过当战友还这么客气，听着怪别扭的。”
他试着坐起身，结果扯动了身上的伤口，低头一看，全身缠着厚厚的绷带，连握拳都几乎做不到。身体像被蒸过一样沉重，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疼痛和疲惫。
“别乱动。”
伊蕊立刻紧张起来，眉头皱起，“你身上叠加了六种增幅魔法，副作用比你想象的大得多。至少再休息一会儿。”
气氛再次短暂静默，两人只听见帐篷外的风声。
林原无奈的躺回去，偏头看着关心自己的少女
“伊蕊，我能这样叫你吧。”
“嗯，可以。”
“那么，我也称呼你为林原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林原笑了笑，忽然自言自语般低声念道，“看来女主角的好感进度又往前走了一格。”
伊蕊眨了眨眼，有点疑惑地望着他，“你在说什么呢？别用奇怪的方式说我坏话。”
‘只不过，这一切果然不是梦啊。’
林原看着自己的双手，想到先前的战斗就一阵后怕，这也让他认清了自己的定位
‘这个世界的我，很弱。’
脑海里浮现出前世常听的一句话——‘员工用能力，老板用能人’
自己在这里，唯一能依仗的，大概就是还算清晰的逻辑和头脑。如果个人战力无法提升，那只能想办法向着能指挥、带领他人的方向努力。、
‘只不过，这里不是地球。现代社会，群体武力压过单体强者，可在这个世界却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他想起先前的战斗。如果不是自己和伊蕊联手，单凭那个异能者，足以屠光整条战壕。
更何况，刚才那场所谓的诱敌计划，说到底，也只是模模糊糊地配合。自己压根没能给伊蕊明确的指令，仅仅靠着彼此的默契和运气才赢下来
念及于此，林原对战术和军事知识的渴望愈发强烈。刚才听伊蕊提起，这个国家其实是有专门培养军官的军校的，不过门槛颇高，要么是亲身参加过正规战役，要么就是天赋卓绝、考试成绩突出。
‘那我现在应该也算达标了吧？’
虽然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被征召来的，但实打实地经历了一场生死战斗，这总归算数。
他正想着要向伊蕊多打听些细节，帐篷门帘忽然被人掀开。
“林兄弟，你醒得还挺快嘛，感觉怎么样？”
来人正是庞克，胖胖的身形比之前更灰头土脸，身上的军服还粘着不少干掉的泥浆，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很好。
“哦，没什么大碍。”
“哎呀，你先前可是出大风头了，那英勇的身姿可是让大叔我倍感钦佩啊。”
“您过奖了，大叔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庞克，林原谈不上讨厌，也没什么特别亲近的感觉，总觉得这家伙热心归热心，却不大靠谱。
庞克哈哈一笑，压低声音凑近道：“有正事。你不是和埃尔密拉小姐一起干掉了那个异能者吗？那家伙，可是咱们战区都头疼的狠角色，虽然没军衔，但却是实实在在的高阶战斗人员。”
“所以说，我们立功了？”林原一下坐起，眼里闪着光。毕竟在古代，斩将立功可是不小的战功。
“正是，但……”庞克顿了顿，神情有些微妙，“这次的军功，官方记在了埃尔密拉小姐名下。林兄弟你嘛，只能算协助。毕竟她才是正式的战斗编制，按规定，这类首功都会优先算在她头上。”
林原愣了愣，随即释然。“这样也合理，毕竟如果不是伊蕊，大家估计都得交代在那里了。”
庞克嘿嘿一笑：“放心，你也有记功，只不过级别低点。”
“虽然正式的勋章还没发下来，但现在，埃尔密拉小姐已经是高级兵（Senior Soldier）了。”
“至于林兄弟你，因为这次的协助，也是有战斗编制的见习兵（Apprentice）喽。”
说着，庞克还特意露出一副艳羡的表情看着林原
“见习兵而已，大叔你至于这样吗？”林原嘴角抽了抽
“不不不，兄弟你这个战斗编制可不是一般的好东西。”
“首先，只要是王国的战斗编制人员，每个月都有对应的军饷，哪怕你没有参与战斗，甚至没有在军队都会每月准时给你军饷。”
“其次是在咱们国家，战士的地位是很高的，那些贵族和官人下面就是战士，大部分其他阶层的人见到哪怕级别再低的战士都必须行礼。”
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一个个比划着：
“最后就是田产免税、买房贷款优先、携带武器不受限制，还有一定的治安协助权利……说实话，咱们普通人想混个战士编制，难上加难。你这可是一步登天！”
林原有些意外，这待遇还真不是他一个区区地球上打工人能想象的。
“那……伊蕊现在是高级兵，是不是意味着她以后能调去更好的部队了？”他看向一旁安静坐着的伊蕊，心里不由一紧。
庞克点头道：“没错，其实只要埃尔密拉小姐想要去后方，现在估计早就混上军官了，只是她一直坚持做前线的医疗人员。”
随着傍晚的风吹进帐篷，庞克说完便起身拍拍裤腿，“你们两个好好休息。等明早交接完毕，咱们这支临时部队就可以暂时撤出防线了。后续会有正规部队来接手阵地。”
帐篷外传来士兵们拆卸装备和交接物资的喧哗，气氛少了昨日的压抑，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放松。
“也就是说，咱们可以自由活动一阵？”林原心头松了口气
庞克点点头，笑道：“趁这个机会好好考虑下未来打算。军校的新生名额这会儿正紧俏。以你们的表现，应该能有机会。”
送走庞克后，帐篷里只剩两人。林原低头看了看缠着绷带的手，目光中第一次多了点期待与自信。他轻声道：“也许，我真的可以从那边开始一段新生活。”
还没说完，伊蕊已经站起身整理衣服，她的动作依然有些僵硬，脸色里却比先前平静了许多。
“恭喜你，林原。你有这个天赋，也有勇气，去军校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那你呢？你不打算和我一起去吗？”
伊蕊沉默片刻，摇摇头：“我想申请继续去前线医疗部队。那里还需要治愈术士。”
“你这样会很累。”
想到伊蕊总被那些士兵用畏惧和排斥的眼神看着，林原心里不禁泛起一丝不忍。
尽管她只会选择试图拯救濒死的士兵，但本就被濒临崩溃的士兵们只会看到那些“失败案例”
她低头，手指无意识地在衣角绕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心事。声音很轻：“其实我……做不到像你一样主动争取别的机会。”
林原正想再劝，被她打断：“别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也许以后，我也能试着改变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