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真是Lucky，我们班竟然分到了那么多男生。”
“可不是嘛，我们班可是全校男生人数最多的班级！”
多功能教室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混合气味：
新印刷纸张的油墨味、女生们身上精心挑选的各种花果调香水的甜腻气息，以及……
一丝若有若无、被竭力压抑的焦躁。
光线从巨大的落地窗倾泻而入，却被天花板上成排的白炽灯粗暴地盖过，那些灯管亮得过分。
“中午午餐已经准备好，接下来就是寻找合适的地点。”
白石凉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将自己巧妙地安置在强光与自然光的交界处。
窗外是东京都初夏的葱茏绿意，生机勃勃；窗内，则是这方被“青苗计划”笼罩的、秩序井然又暗流涌动的空间。
他面前的桌面上，摊开着学校统一发放的《青苗计划执行细则》。
书页的纸张厚实挺括，翻动时带着沉闷的质感，封面是简约的深蓝色，中央印着校徽——
一株抽象化的幼苗图案，下方则是烫金的“青苗”二字。
他已经将这本册子逐字逐句地啃噬过一遍，此刻并非漫无目的地翻阅，而是如同猎鹰在审视猎场。
“第十三条规则应该着重记一下。”
精准地回顾着那些标红的重点条款，锐利的目光在字里行间反复逡巡，试图捕捉任何可能被巧妙编织进冗长文字中的“隐藏条款”。
这不是无谓的强迫症，而是生存于这个扭曲世界所必须磨砺出的、刻入骨髓的求生本能。
每一个字眼的模糊，都可能在未来成为束缚他自由的锁链。
“咳咳咳，大家安静！”
“哇塞，吉野老师说话的声音竟然那么磁性！”
“哎呀，我要晕过去了，中年人也很有魅力！”
讲台前，负责这场说明会的男教师，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校方统一配发的、剪裁合身却毫无特色的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他握着话筒的手心似乎有些潮湿，眼神在台下躁动的人群和手中的讲稿间游移不定，眉宇间堆积着挥之不去的疲惫，那是一种被庞大体制和复杂规则消磨殆尽的、标准的“社畜”气息。
“哎呀，这群女学生……”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用提高的音量盖过教室后方传来的、女生们刻意压低却依然清晰的娇笑声和窃窃私语。
“咳咳！请所有入选青苗计划的同学，集中注意力！”
他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说明会马上正式开始！”
“开始”二字仿佛一个无形的开关。
靠前排的位置，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个妆容精致、穿着时尚的女生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般站了起来。
她们动作轻盈而迅速，脸上挂着精心练习过的、恰到好处的甜美笑容，熟练地将各自的椅子挪动，以某几位气质出众或成绩优异的男生为中心，迅速围拢成一个个小圈子。
有的女生立刻翻开印着可爱封面的笔记本，拿着装饰有羽毛或亮钻的笔，做出随时准备记录的姿态；
有的则变戏法似的从精致的提袋里拿出还冒着热气的纸杯饮料，殷勤地递到男生面前；
更夸张的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娇小女生，捧着一个点缀着草莓和奶油的精致布丁杯，用小勺舀起一勺，自然而然地递到旁边一个戴着无框眼镜、气质斯文的男生嘴边。
“前辈，这是校外商圈新开那家店的招牌布丁哦，听说超~级美味的！快尝尝看！”
她的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那男生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阵仗，微微张嘴接受了投喂。
布丁入口，他舒适地眯起眼，发出一声满足的鼻音：“唔…确实不错，很绵密。”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真的吗？太好了！”双马尾女生立刻雀跃起来，仿佛得到了莫大的褒奖。
“啊！前辈喜欢就好！”
“那家店我知道，下次我去排队买别的口味给前辈试试！”
“前辈的品味果然很棒呢！”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刻意压抑却难掩兴奋的附和声与轻笑声，仿佛男生的一句评价就是无上的圣旨。
她们的目光热切地聚焦在他身上，仿佛在观赏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评估一份重要的投资标的。
白石凉的目光从这荒诞而日常的一幕上平静地滑过，没有停留，没有波澜，仿佛看到的只是窗外飘过的一片无关紧要的树叶。
他转向讲台上明显被这阵骚动弄得更加局促的男教师，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那些细碎的杂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
“老师，请您继续。”
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起伏，却莫名地让讲台上的教师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男教师如释重负般地用力咳嗽了一声，挺直了些背脊，努力找回自己的节奏，
“好…好的。那么，青苗计划，正如各位同学入学前就已知晓的，是我国为应对日益严峻的性别结构失衡问题，倾注国家级资源建立的重点人才培养工程。
其核心宗旨，是为具有潜力的男性学生提供最大限度的、最优越的教育资源倾斜与保障——这包括，但不限于：
最高额度的学术奖学金与科研补助、全免的校内顶级公寓住宿、优先获得顶尖学府交换名额、以及由校方直接对接各大财阀与政府机构的职业导向性实习机会，确保各位未来的发展路径畅通无阻……”
“——还有‘婚配参考档案’系统吧？”
一个略带戏谑的男声不知从哪个角落响起，音量不大，却像投入滚油的水滴。
“噗嗤…”
“哎呀，真是的…”
“说出来了呢…”
一阵心照不宣的窃笑和低语立刻在女生群体中荡漾开来，带着几分暧昧和兴奋。显然，这才是她们真正关心的“核心条款”。
白石凉依旧没笑。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个发声的方向。他只是平静地合上了手中厚重的《细则》，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人群，精准地落在讲台上那位明显有些尴尬的教师脸上，开口问道，声音清晰而冷静，瞬间压下了那些窃笑：
“老师，关于您刚才提到的‘职业对接’，我希望能明确一点。
这是指校方或国家系统会强制将学生绑定到某一项特定的行业培养计划中，还是学生最终拥有自主选择未来发展路径的权利？”
这直指核心的问题让男教师明显一愣，他显然没预料到在这样“其乐融融”（至少表面如此）的氛围下，会有学生提出如此尖锐且务实的问题。
他有些慌乱地低头，手指快速地在讲稿上滑动，翻找着相关的说明页。
“呃……这个……根据《细则》第七页第三大项第二小点的条款说明，”
他找到了依据，稍微镇定下来，
“青苗生原则上可以依据自身的学术能力、特长以及个人志愿，选择特定的学术研究或职业发展路径。但同时，”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官方而谨慎，
“为了更高效地配合国家宏观战略需求，优化稀缺人才资源配置，部分关键性的、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行业岗位，在人才缺口巨大时，系统将进行‘优先指派’或‘强烈建议’……”
“‘优先指派’……”
白石凉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他没有等教师说完那个欲盖弥彰的“建议”，直接点明，
“也就是说，存在被强制指派的可能性。”
男教师被他平静却犀利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额角渗出了细汗：
“这个…理论上…是的。但校方强调，这并非强制，而是基于最优配置的‘建议’！
是为了各位同学和国家的长远发展考虑……”他试图用官方的套话缓和气氛。
凉点了点头，没有继续争辩，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他太熟悉这套语言体系了。在这个世界里，冠冕堂皇的“建议”、“优先”、“为了你好”，其潜台词往往等同于“不容拒绝”、“必须服从”、“别无选择”。
但现在还不是正面挑战这架庞大机器的时候。
他需要的是信息，是规则的空隙。
他暂时收敛了锋芒，将目光投向桌面上静静躺着的校内平板终端，心中盘算着如何在即将开放的排课系统中，为自己凿出一条真正通往知识核心的路径。
冗长的说明会又持续了大约三十分钟。
内容无非是重复那些优厚的物质待遇、强调青苗生的“珍贵”身份与社会责任、以及一些行为规范。
讲台下，大多数被女生们环绕的男生早已心猿意马，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惬意，对教师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而女生们则更加忙碌：她们不仅要“服务”——递水、扇风、轻声解答男生可能提出的任何小问题，更要“观察”——
像最敏锐的星探或HR，细致地评估着眼前这些“珍稀资源”的言行举止、性格脾气、潜力价值，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自认为重要的信息。
整个多功能教室，弥漫着一种奇特的、近乎公开的“选秀”氛围，空气中漂浮着无形的竞争与期待。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男教师提高了音量，试图做总结陈词，
“所有青苗生的本学期课程表，将由中央智能系统‘育英核心’根据各位入学成绩、初步心理评估、潜能模型以及社会资源适配度等多维度大数据，进行最优化自动编排！
确保每位同学都能获得最符合其特质与发展需求的培养方案！课程表将在说明会结束时同步至各位的终端。”
他的话音刚落，
“嘀嘀嘀——” “嗡——” 一连串清脆或沉闷的提示音瞬间在教室各处响起，如同电子蜂群的嗡鸣。
学生们纷纷掏出自己的平板终端。屏幕亮起，个性化的系统界面浮现。白石凉也低下头，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一划。属于他的课程表清晰地展现出来。
目光扫过那些课程名称，他那张几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眼角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周一：花艺鉴赏（理论与实践）
周三：社交礼仪概论（国际标准与本土实践）
周五：古典音乐赏析与情绪表达
……
后面还有诸如《基础料理与营养美学》、《沟通心理学（情感篇）》等等。
核心的数学、物理、编程等硬核课程虽然也有，但被大量挤占在边缘时段，数量少得可怜。
“‘花艺鉴赏’？‘礼仪概论’？”
凉在心底无声地重复着这几个词，舌尖仿佛尝到了一丝荒谬的苦涩。
这算什么“最优化的培养方案”？这分明是把他当成温室里精心修剪、等待被观赏和挑选的盆栽！
这些课程或许能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名流绅士”，但绝培养不出一个能在未来支撑起国家技术脊梁或解决复杂社会问题的学者！
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点开了课程表下方的“申请变更”通道。
指尖快速而稳定地输入变更理由：取消所有“花艺鉴赏”、“礼仪概论”、“古典音乐赏析”等非核心学术科目。
系统几乎是瞬间弹出了冰冷的红色反馈框：
【变更申请驳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