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个人斜倚在课桌上，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灵活地转着一支昂贵的金属外壳笔，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眼神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白石凉。
“嚯，真行啊，白石凉是吧？”
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带着一种懒洋洋的挑衅，
“别人眼巴巴看着都摸不着边的特供教材，你倒好，一句‘不习惯’，啪，就给扔回去了？”
他站起身，双手插进裤兜里，迈着有点散漫的步子，半个身子倚在过道旁的一张课桌上，姿态随意却带着一股无形的气场。
“因为确实不习惯。”白石凉的目光平静地迎向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回答一个普通的问题。
“啧啧啧，”棕发男生浅川夸张地咂了咂嘴，笑容更深，带着点嘲弄，“不会是故意装高冷吧？想用这种方式在女生堆里刷点与众不同的存在感？这招现在可有点老套了哦。”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周围那些正目不转睛看着他们俩的女生们。
“我没这打算。”白石凉的回应依旧简洁冰冷。
“哦？”浅川挑了挑眉，身体微微前倾，试图施加压力，“那就是瞧不上学校给咱们青苗生的这点‘小福利’咯？觉得配不上你这位‘状元’的身份？”他刻意加重了“状元”两个字。
“我只在意教材本身有没有用。”白石凉的目光扫过那个装着特供教材的纸箱，意思不言而喻。
浅川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像被冰水浇过。“呵，”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站直了身体，眼神变得锐利，“白石凉，你以为你是谁啊？拿了个入学第一就真把自己当成什么独立于世的超然个体了？青苗计划是什么？是资源！是整个社会倾斜过来的资源！你拒绝它，就是在拒绝你的身份！懂吗？”
白石凉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深邃如古井，没有愤怒，也没有辩解。他看了一眼挂在教室后方墙壁上的圆形挂钟，距离第一节课开始还有七分钟整。时间宝贵，他无意在此纠缠。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浅川见他不语，以为对方被自己气势压住，冷冷地甩下这句话，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准备坐回自己的位置。他相信自己的话足以让这个装模作样的“书呆子”难堪。
然而，他预想中白石凉脸色难看或者争辩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白石凉甚至没再看他一眼，仿佛他刚才那一番慷慨陈词只是空气。只见白石凉径直走向推车旁那个装废纸的纸箱，毫不犹豫地俯下身，从箱底抽出两套被压在最下面、毫不起眼的、用普通牛皮纸简单捆扎的黑白通用教材。然后，他拿着这两套书，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全程无视了浅川的存在。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浅川伸出去准备拉椅子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的表情像是打翻的调色盘，混杂着错愕、难以置信和被彻底无视的恼怒。他死死盯着白石凉坐下的背影，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重重地坐了回去，拿起桌上的笔狠狠咬在齿间，眼神却像刀子一样，时不时地剜向那个沉静得令人火大的身影。
“他……他真的换了诶……”一个女生捂着嘴，小声对同伴说。
“好……好冷淡……但是……莫名觉得有点酷是怎么回事？”另一个女生眼神复杂。
“你不觉得他那种态度，好像不是不喜欢女生，而是……根本没兴趣搭理‘任何人’吗？”第三个女生若有所思，“包括浅川君那种挑衅……他好像完全没放进眼里。”
“对！就感觉……他跟我们，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感觉。”同伴深表赞同。
白石凉坐定后，仿佛刚才的纷争从未发生过。他迅速解开牛皮纸绳，抽出最上面的通用版语文课本。
纸张是普通的白色胶版纸，微微泛黄，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
排版紧凑，字体是标准宋体，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
他翻开目录，目光快速扫过，随后拿起一支笔尖极细的黑色墨水笔，开始在目录页和正文的关键处，精准而快速地划下简洁有力的下划线，动作稳定，心无旁骛。
教室里的嘈杂声浪依旧在冲击着墙壁，但似乎都被他周身那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过了一会儿，负责管理班级课程系统的助理——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看起来有些怯懦的男生，抱着一台平板电脑，小心翼翼地走进教室。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但成功吸引了部分注意力：
“那个……大家注意一下！请现在检查一下自己平板终端上课程表的最终版本！确认无误后，务必在十分钟内点击‘确认提交’！过时系统会自动锁定，再想修改就要走麻烦的申请流程了！”
他话音刚落，教室角落里就传来几声刻意压低却又刚好能让白石凉听见的窃笑。几个打扮入时、一直关注着白石凉动向的女生互相交换着眼神，其中一人故意扬高了点声音，带着明显的揶揄：
“哎呀，说到课程表……白石同学，你这次不会又去麻烦浅野副会长换课了吧？”
“就是！昨天换掉花艺和礼仪还不够吗？”
“我猜他肯定还想申请取消‘团体合作训练’课呢！”另一个女生接口，声音带着夸张的同情，“毕竟跟我们这些‘效率低下’的人一起合作，对白石同学来说，肯定是‘浪费时间’吧？”
“哈哈哈，说不定哦！人家可是要‘求生’的呢！”几人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白石凉置若罔闻。他的平板屏幕亮着，上面是他亲手编排的、排得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的课程表：数学分析进阶、国家政策与国际关系概论、高阶逻辑思维训练、计算机编程基础、材料科学前沿导论……没有一丝多余的缝隙，也没有一个带有“鉴赏”、“情感”或“沟通”字眼的科目。
他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确认提交”的绿色按钮亮起，随即屏幕熄灭，被他平静地锁屏，放入桌洞。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给那些揶揄留下任何回应的空隙。
“切……真没意思。”那几个起哄的女生见完全没达到预期的效果，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悻悻然地撇了撇嘴，嘀咕着退回了原位。
下课铃尖锐地划破了课堂的沉闷，宣告着短暂的课间休息开始。讲台上的老师还在收拾讲义，尚未离开。白石凉立刻站起身，拿起桌上一个磨得有些发亮的旧金属水杯，准备去教室外的饮水区接水。长时间专注的阅读让他感到一丝干渴。
他刚走出教室门，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略显空旷的走廊。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两个穿着低年级校服的女生正靠在栏杆上，假装在看风景，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直勾勾地投向一年A班的教室门口——
或者说，投向刚走出来的白石凉。
当她们的目光与白石凉平静无波的眼神在空中相遇的瞬间，两人如同受惊的小鹿，猛地缩回墙角，只留下裙角一闪而过的残影和压抑不住的、带着兴奋的细小惊呼声。
白石凉的眉头再次蹙起，形成一道更深的刻痕。他没有停下脚步去追究，也没有丝毫好奇，只是径直走向不远处的饮水机，拧开龙头，清澈的水流哗哗地注入杯中。冰冷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
他端着接满水的水杯走回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刚坐下，准备翻开下一节课的课本时，他的动作微微一顿。桌洞深处，靠近内侧的地方，多了一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那是一个对折起来的、边缘印着细密蕾丝花纹的粉色小卡片。纸质厚实，散发着一种甜腻的、类似香草混合着某种花果的香水味。卡片没有署名。
白石凉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他没有打开它，没有去看里面可能写满了怎样热烈或羞涩的语句，甚至没有一丝犹豫。他用两根手指，像拈起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平静地将那张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卡片抽出，然后随手夹进了刚刚那本通用版语文课本的中间页里，动作自然得如同在书页里夹一张普通的书签。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冰凉的水。喉结滚动了一下，清冽的水流暂时压下了喉间一丝因周遭荒诞而泛起的、难以言喻的滞涩感。
“真是疯了。”一声低语，轻得如同叹息，从他唇间逸出。音量微弱，瞬间就被重新涌入教室的喧嚣人声彻底吞没。
无人听见。也无人需要听见。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清醒本身，或许就是最大的疯狂。
他重新翻开课本，目光沉入那些黑白分明的、冰冷而真实的文字之中，将那张粉色的悸动与窗外的窥视，连同这整个扭曲的喧嚣世界，都暂时隔绝在了知识的堡垒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