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学校打了两年球,”远山凛松开抱臂的手,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继续无意识地拍着篮球,
“接触过的青苗生,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个。他们见到我,要么嬉皮笑脸地喊‘远山部长好辣’,眼神黏糊糊的;
要么就装模作样摆出一副‘我很尊重运动’的架子,实际上只想找个安全又‘健康’的社团混日子拿学分。像你这样……”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
“像你这样,完全无视我的存在价值——不管是作为部长,还是作为一个……呃,在他们看来可能还算‘有吸引力’的异性——纯粹只从‘效率’和‘意义’角度把我当成一个‘麻烦源’来分析的家伙,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你眼里,是不是只有0和1,对和错,有用和没用?”
她的语气带着探究,也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爽。
“我确实不擅长应付无明确目的性的社交互动。”白石凉如实回答,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参数。
“哈!”远山凛像是被他的直白逗乐了,又像是被气笑了,“你这回答,简直就是拒绝加入任何社团的万能标准模板!冰冷、高效、无懈可击!”
“但你还在和我说话。”白石凉指出一个事实。
“因为我不爽!”远山凛直言不讳,眼神灼灼地盯着他,
“非常不爽!我远山凛想办成的事,还没那么容易黄过!尤其不能被一个连篮球都没摸过的‘书呆子’用‘没意义’三个字就打发掉!”她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如同实质般散发出来。
白石凉沉默地看着她,似乎在评估她话语中的真实性和执着程度。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特的僵持。操场的喧闹声浪仿佛被推远,只剩下篮球规律的“砰、砰”声,以及风吹过铁丝网的呜咽。
远山凛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七八秒,那双充满野性与活力的眼眸里,各种情绪飞快地闪过:烦躁、不甘、审视、最后,似乎有某种灵光乍现。
她脸上的表情忽然松弛下来,嘴角勾起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带着点狡黠和坦率的笑容。
“好吧,”她耸耸肩,语气忽然轻松了许多,甚至带着点哥们的随意,“那我换个说法。白石凉,”她叫他的名字,声音清晰,“你能不能,看在‘兄弟’的份上,今天陪我打一次球?”
“兄弟?”白石凉微微一怔。这个词,在这个性别比例严重失衡、男性被过度“珍视”乃至“神化”的环境里,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清爽。
它剥离了所有暧昧的、试探的、附加的价值标签,回归到了一种原始的、基于共同活动的简单关系。
“对,兄弟!”
远山凛用力点头,眼神坦荡,“不是叫你陪我聊天扯淡,也不是让你来当花瓶挂名充数。就是打一场球!就我们俩!
找个空场,你投几个篮,我传几次球,你跟着我跑几步。不用你表现得多好,不用加分,不用被谁夸,更不用想着讨好谁!
就纯粹地,动一动,出点汗,把那个该死的系统记录填满!行不行?”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直率,目光灼灼地等待着答案。
“……为什么是我?”白石凉沉默片刻后问道。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纳入他逻辑框架的理由。
远山凛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在麦色肌肤的映衬下格外醒目:“因为你长得还算顺眼,至少不招我烦;因为你话少得像块木头,不会在我耳边聒噪;因为……”
她顿了顿,笑容里带上了一丝恶作剧般的促狭,
“因为我今天就想找块硬木头锯一锯,看看能不能冒出点火星子!就这理由!够不够简单粗暴?”
阳光穿过她棕色的短发,在她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她眼中的执着和那份近乎孩子气的“想试试看”的冲动,意外地没有让白石凉感到被冒犯。
他思考了几秒钟。纯粹的体力消耗,限定时间(一场球),目标明确(完成打卡),对象简单(仅远山凛一人,且关系定义为“兄弟”),干扰因素降至最低。这与天台的冷饭、拒绝的便当是同一逻辑的延伸——在无法完全规避的强制活动中,选择损耗最小、干扰最低的路径。
“可以,”他终于点头,声音依旧平稳,“体验一天。”
“成交!”远山凛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仿佛打赢了一场艰难的战役。她习惯性地伸出手,想要击掌或者握手。
白石凉没有抬手。他只是再次点了点头,表示确认。
远山凛的手停在半空,也不尴尬,极其自然地顺势落下,一把将手中那个拍打着的、带着她体温和汗水的旧篮球,稳稳地抛向白石凉:“接着!”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白石凉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双臂,手指张开。粗糙的、带着颗粒感的皮革触感瞬间撞击在他的掌心,带来一种陌生而坚实的重量感。
冲击力让他手臂微微下沉,但他稳稳地接住了。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球体表面,那磨损的纹理和微微的粘腻感(汗渍)清晰地传递到神经末梢。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笑容,仿佛接住的只是一件普通的文具。但在他低垂的眼帘下,那总是紧绷着、如同精密仪器般一丝不苟的眼角线条,似乎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松弛了那么一瞬。
与此同时,他口袋里的平板终端轻轻震动了一下。屏幕自动亮起,一条系统通知弹出:
【体验社团关联通知:您已加入“篮球部(女子)”体验活动。】
【活动发起人:远山凛 已将您添加至她的“互动关注列表”。】
【是否开启该成员的活动提醒?】
白石凉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远山凛”的名字和那个小小的篮球图标。他伸出食指,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地点了“关闭提醒”。屏幕暗了下去。
“那边三号场地!人少!”远山凛指了指操场远端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那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篮筐,“我去拿点水!你赶紧去器材室借双合脚的运动鞋和换衣服!记住——”她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声音带着笑却不容置疑地飘回来,“穿校服裤子来打球,跑光了我可不负责!”
白石凉低头,再次看了看手中这个沉甸甸、触感真实的篮球。操场上阳光正好,人声鼎沸,各种社团的招揽声、音乐声、欢笑声交织成一片巨大的声网。他抱着篮球,转身走向位于操场另一侧的体育器材借用处。
他的步伐依旧稳定,脊背挺直,如同一个设定好航线的导航仪,精准地穿越这片由热情、荷尔蒙和社交需求构成的汹涌人潮。
他抱着篮球的身影,在这片喧闹的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仿佛自带一层隔绝喧嚣的无形屏障。
然而,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被“动漫同好会”巨大海报遮挡了一半的阴影里,一个背着深蓝色书包、扎着清爽高马尾的少女,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的目光穿越涌动的人头,精准地锁定在那个抱着篮球、走向器材室的挺拔身影上。当看到那颗橙红色的球体稳稳落入他怀中的瞬间,少女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有一句轻得如同羽毛拂过的低语,消散在燥热的空气中:
“原来……你也是会接球的啊。” 语气里带着一丝意料之外的玩味,和更深沉的探究。
白石凉一手抱着那个触感粗糙、边缘有些磨损的旧篮球,一手拉着校服运动外套的拉链,将它严丝合缝地拉到锁骨上方,只留下一点透气空间。
午后的阳光穿过教学楼侧门高大的玻璃窗,在地面投下斜长的光斑,空气里还残留着操场上的喧嚣余温和橡胶跑道被晒热的气息。他步履平稳地走回教学楼内,时间精准地指向了午休的起点。
社团体验日结束得比常规课程早,此刻食堂方向早已是人声鼎沸。
白石凉原本的计划是径直回教室取他那份包裹在餐巾纸里的冷便当,然后如常前往天台。然而,当他刚走过食堂那扇巨大的、不断吞吐着人流的正门时,一只带着汗意、力道十足的手突然从侧面伸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喂!干嘛不直接吃食堂?跑什么跑!”
是远山凛。她显然刚从球场下来不久,深棕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汗津津的额角和脸颊边,运动背心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
她微微喘着气,脸上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投篮练得还挺卖力啊,没看出来你还有点韧劲。走,吃饭去,补充点蛋白质,下午别虚脱了。”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运动系特有的直爽,不容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