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凛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噎住了。她死死地盯着白石凉那双毫无波澜、仿佛在进行冰冷逻辑演算的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着。
过了好几秒钟,食堂那边传来的警笛声和呼喊声似乎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她脸上愤怒的表情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荒谬、失望和最终释然的……冷笑。
“呵……呵呵……”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和彻底的无可奈何,“白石凉……你他妈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怪胎。”
“我只是基于事实和概率进行推断。”白石凉不为所动。
“行!行!你不是要逻辑吗?好!我告诉你!”
远山凛猛地提高音量,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劈开白石凉那层冰冷的逻辑外壳,“我冲进去,不是因为你是男的!不是因为你是青苗生!更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社会责任!”
她往前重重踏了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
“我冲进去,是因为你是你!白石凉!”
白石凉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把那些别人求之不得的特权像丢垃圾一样丢开的人!”
“你是第一个在我请你吃饭时,脑子里想的不是占便宜,而是跟我算‘成本收益’的怪人!”
“你在球场上投篮的姿势难看得像被门夹过的鸭子!跑步的动作僵硬得像实验室里的机械臂!但你不会躲!不会偷懒!不会像那些软蛋一样撒娇喊累!我叫你往东,就算撞墙你也会先撞了再说!”
“你这个人,不迎合、不顺从、不巴结任何人和任何规则!你那张脸和那种态度,让人看了就烦得想揍你一顿!”
“可偏偏!”
远山凛的声音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激动,
“偏偏也让人忍不住想继续看下去!看看你这颗冷得像石头一样的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玩意儿!看看你这套‘效率至上’的理论,到底能在现实里撑多久!”
她喘了口气,像是要把积压的情绪全部倾泻出来,最后总结道:“所以,你觉得你特别?不,我觉得你特欠打!特麻烦!但也……特干净!”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坦率,
“像操场上那桶刚打上来的自来水!冰得扎手,但里面没掺任何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石凉沉默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被树荫切割得有些模糊的短小影子。食堂那边消防车的水柱冲击墙壁的声音隐约传来。
他其实想说,刚才在食堂里,当远山凛用尽全力拽着他往外冲的时候,他虽然嘴上说着“放开”,但身体……并没有真正使出全力去挣脱。那是一种微妙的、连他自己都难以解释的瞬间迟疑。
“以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别再做这种事了。风险系数太高。”
“晚了!”远山凛咧嘴一笑,汗水浸湿的短发让她看起来像只桀骜不驯的小兽,“哥们儿我认定你了!你这块硬木头,我锯定了!”
她摆摆手,仿佛在驱散某种沉重的气氛:
“别误会,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是什么狗屁英雄。我就是单纯看不惯!看不惯你这种‘冷漠至上’、‘效率万能’的脑子,还没等它证明自己是对是错,就先被烟熏火燎地烤糊在火场里!那太憋屈了!懂吗?”
“我应付得了那种情况。”白石凉试图重申。
“你应付?”远山凛嗤之以鼻,毫不留情地戳破,
“你应付的是死路!你挪那几个破桶能快得过火势蔓延?你以为你的‘最优路径’在那种混乱里还能奏效?白石凉,你聪明,但别把命也当成一道可以慢慢解的数学题!” 她的眼神锐利,直指核心。
白石凉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抬起头,第一次,在那双总是如同精密仪器般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东西——
像是一块坚冰被投入了滚烫的铁水,表面依旧冷硬,内里却因骤然升高的温度而产生了细微的、不可见的裂隙。那不是动摇,更像是一种……被强行注入的、关于“失控”和“不可计算风险”的认知冲击。
远山凛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异样。她耸了耸肩,语气轻松下来,仿佛刚才那番激烈的剖白从未发生过:“行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哥们儿我救了你一次,你欠我一顿饭。这是江湖规矩,懂?”
“你之前说请我。”白石凉指出。
“那是之前!在火警之前!”远山凛理直气壮,“现在情况变了!是你欠我的救命饭!”
白石凉看着她那张混合着汗水、灰尘和坦率的脸,几秒钟后,轻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好。”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平板终端震动了一下。屏幕自动亮起,一条系统通知悄然浮现:
【互动提示:远山凛(篮球部部长)】
【互动行为:紧急救援(火警事件)】
【系统评估:风险承担系数高,动机存疑。】
【自动更新:互动好感度 +1】
【当前互动等级:关注(初级)】
白石凉的目光在“动机存疑”和“好感度+1”的字样上停留了半秒。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伸出食指,干脆利落地点击了“关闭提示”。
屏幕暗了下去,连同那条试图量化复杂人际关系的冰冷数据一起,被隔绝在外。
他抬起头,望向被食堂浓烟微微染灰的天空。初夏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
“真热啊。”他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这才四月呢,你就熬不住了?”远山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调侃道,“你这体质也不行啊,得多练练!”
“不是天气的问题。”白石凉的目光扫过操场上惊魂未定、三五成群议论纷纷的学生们,扫过远处食堂门口忙碌的消防员和升腾的水汽,最后落回远山凛脸上。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是这里。”
远山凛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她看到了那些依旧频频投向白石凉、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依赖、好奇和更强烈占有欲的女生们的眼神;
看到了几个老师正紧张地清点着青苗生名单,确保没有遗漏;看到了整个事件背后,那根深蒂固的、将“男性”视为首要保护目标的逻辑链条……她瞬间明白了白石凉话中所指。
一种复杂的情绪掠过她的眼底——有理解,有不屑,也有一丝无奈。
然后,她忽然笑了。不是刚才那种带着怒气的冷笑,也不是球场上那种充满征服欲的自信笑容,而是一种带着点痞气和了然、仿佛看透了什么荒诞本质的笑。
“喂,”她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白石凉的手臂,动作自然得像对待一个真正的哥们儿,“今天晚饭……你不会真的还要啃你那盒冰凉的隔夜饭吧?”
“会。”白石凉回答得毫不犹豫。
远山凛翻了个白眼,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算了算了,怕了你了。放学后,我请你吃一顿真正的饭。热腾腾的拉面,管饱!算我好人做到底!”
“你又变卦?”白石凉微微挑眉,“之前说欠你的饭……”
“计划赶不上变化嘛!谁让——”远山凛拖长了调子,目光在他那张没什么表情却意外清俊的脸上扫了一圈,嘴角勾起一个促狭的弧度,“谁让你长得还算顺眼,对着你这张脸吃饭,起码不会倒胃口。”
白石凉沉默了几秒钟。夕阳的金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操场上的人声、消防车的余音、老师维持秩序的喊声……这些喧嚣仿佛都被推远了。他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拉面店……人多。”
远山凛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带着一种“早有准备”的狡黠:“放心!带你去我老据点!老板是条退役的相扑手,一脸横肉,嗓门比火警还大,做面的时候像要跟人打架!他那店,别说女生了,胆小的男生都不敢轻易进去!保证清静!”她拍了拍白石凉的肩膀,力道不小,“就这么定了!”
白石凉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再次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远处食堂依旧升腾的淡淡水汽,又仿佛穿透了它们,望向更远的地方。
那颗被远山凛塞到他怀里的篮球,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他脚边的书包旁,粗糙的皮面上,还沾着操场的尘土和……一点属于另一个人的、带着抗争温度的汗渍。
周一的清晨,带着周末残留的倦怠和新的循环开始的沉闷。
白峰学园的教学楼走廊里,空气还带着一丝夜间的凉意,但陆续涌入的学生们带来的嘈杂声和脚步声,已经开始为这方空间升温。
白石凉背着那个旧书包,拉链拉紧,步履平稳地穿过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