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不可控的变量，是体能。为此，他放弃了所有娱乐时间，夜晚在空旷的训练场重复着枯燥的基础动作，只为维持那关乎敏捷度的核心反应能力。
97.6分。这个数字精准地落在他的预判区间内。不高，不低，刚刚好足够将他推上“青苗样板”计划的第一顺位。
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讽刺的意味从他眼底极快地掠过。精准的战略达成，却意味着另一份枷锁的降临。
冰冷的广播提示音突兀地撕裂了礼堂的寂静，字正腔圆的电子合成女声在穹顶之下久久回荡：
“请一年A班白石凉同学，于十分钟后前往学生会综合事务室。”
紧接着，同一指令被毫无感情地重复了一遍，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性：“再说一次——一年A班白石凉同学，十分钟内到学生会综合事务室。”
数百双眼睛齐刷刷转向后排，目光如同实质性的探针，刺向他所在的位置。白石凉的视线从屏幕上收回，指尖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镜片反射的光芒一瞬间遮掩了他眼中所有的情绪。
在无数道审视、好奇、探究的目光聚焦下，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平静地转过身，步履稳健地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缝隙，推开厚重的礼堂侧门。
门在他身后合拢，将那片陡然升温的议论声浪隔绝于内。
走廊光线明亮却冰冷。光滑的米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天花板上成排的条形灯管，延伸向前方。
事务室位于行政楼三楼尽头。整条走廊异常安静，只有他脚上皮鞋落在地面发出的、节奏固定的轻微叩击声。空气里弥漫着纸张、油墨和一种淡淡的消毒水混合气味。尽头那扇磨砂玻璃门上，贴着一个简洁的银色铭牌：学生会综合事务室。
门外靠墙放着一张简易塑料椅。椅子上坐着一个低年级女生，梳着乖巧的齐耳短发，膝上放着一个厚厚的蓝色文件夹。她一直低着头专注于文件夹里的纸张，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纸页边缘。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立刻抬起头。目光触及白石凉平静无波的脸庞时，她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抿了抿唇，然后才像是完成任务般轻点了一下头，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白石学长，请进。弥生学姐在里面等你。”
白石凉颔首示意，握住冰凉的黄铜门把手，向内推开。
午后的阳光被深灰色百叶窗严密地切割成一条条平行的光栅，斜斜地投射进来，在深红色的厚地毯上印下规整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微尘。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像一座孤岛矗立在房间中央，桌面光洁如镜，只摊开着两份薄薄的文件夹。一个纤细却挺拔的身影背对着门的方向，立于宽大的落地窗前，正眺望着窗外被阳光晒得发白的校园庭院。完美的制服外套贴合着身形，墨蓝色裙摆笔直地垂落膝下，肩章上的金色徽钉在逆光中不时闪烁一下。
听到门响，那人缓缓转过身——正是浅野弥生，学生会副会长，白峰学园权力金字塔上不容忽视的核心人物之一。
窗外映照的光线模糊了她的面部细节，只勾勒出精致而略带锋芒的轮廓。她的目光并未落在桌上的文件，而是直直地投向白石凉那张毫无波澜的脸，锐利得仿佛能穿透镜片，挖掘出他大脑皮层下所有隐藏的回路。
“来了啊。”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天然的、经过良好训练的从容腔调，尾音微微上扬，听不出情绪。
“浅野副会长。”白石凉站在门口，声音平直，如同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弥生并未请他坐下。她只是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恰到好处，像是精心排练过的舞台表情。
“恭喜。”她向前走近一步，阳光从侧窗射入，清晰地描绘出她唇角的弧度，却无法照亮她眼底深处审视的光芒，“新生榜单首位，学术满分。确实是个不小的惊喜。”她的目光掠过白石凉制服胸前那个代表一年A班的银色徽章，意有所指。
“谢谢副会长。”回应滴水不漏，如同例行公事。
“这么淡定？”弥生眉梢极轻微地挑了一下，似乎在评估他这份从容的成色，“白石君，你很清楚这个榜首意味着什么，对吗？”她向前又迈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她制服袖口下露出的纤细手腕上，一枚设计精巧、造型宛如缠绕藤蔓的白金腕表反射着冷光。
“意味着我将被纳入更严格的观察名单，并承担相应级别的额外任务安排。”白石凉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像在分析一份枯燥的实验报告。
弥生唇角的笑意加深了，那笑意里似乎终于掺入了一丝真实的愉悦，如同猎人看到猎物精准踏入预定轨道。“倒是在意料之中。那么，你大概也猜到我请你过来的目的了？”
“根据已有的信息模型分析，可能性最高的选项是：要求我担任‘青苗计划’官方形象代言性质的职务，承担对外宣传职责。”白石凉准确地陈述。
“接近了，”弥生轻轻颔首，踱回办公桌后，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更准确地说，是作为新生代表，在下周一的开学典礼上，面向全校师生以及部分受邀媒体嘉宾，发表入学以来的首次公开演讲。稿子事务组已经在准备了，你只需要……”她抬眼，目光重新锁住白石凉。
“拒绝。”
清晰的两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或修饰，如同冰块坠地。
弥生的话语被硬生生切断。她保持着那个拿着文件的姿势，脸上的笑容像是被瞬间冻结的湖面，凝固了一刹那。她并未立刻发作，只是微微歪了歪头，眼神探究地落在白石凉脸上，似乎在等待着某种解释——哪怕是一个蹩脚的借口。
然而，白石凉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下颌线条绷紧，毫无补充的意图。午后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他侧脸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阴影，更显得他那份拒绝冷硬而彻底。
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的送风声。弥生指尖轻轻敲击着红木桌面，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嗒”声，像无形的秒针在丈量沉默的时长。
“白石君，”她终于再次开口，冰封的笑容缓缓融化，恢复成惯常的那种优雅从容，语气却沉了下来，“你很清楚，你是我们从超过三百份新生申请材料中，经过三轮筛选评估，最终确立的‘青苗计划’核心培养对象之一，对吗？”
“是的。”白石凉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她身后书架上那些排列整齐、书脊烫金的厚重大部头上。
“那么，你也应该明白，‘青苗计划’远非一个单纯的学术奖学金项目。”弥生离开座位，再次踱步到他面前，她身上淡淡的、清冽如雪松的香水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它是一个横跨政治资源、教育革新、媒体运营等多领域的国家级实验性工程。它的成功，需要绝对的协同和规范。”
“我理解其运作框架。”
白石凉的目光终于落回她脸上，平静无波。
“很好。”弥生点点头，唇边再次浮现那抹掌控全局的微笑，“既然理解运作框架，那你为什么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在这个框架内，拥有对这种核心任务的拒绝权？”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如同无形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向白石凉。
白石凉迎着她的目光，镜片后的瞳孔没有任何退缩的迹象。他的沉默维持了数秒，办公室里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