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那拍案而起的瞬间,她那只垂在身侧、一直隐藏在桌沿阴影下的左手,因剧烈的震动和发力牵拉,绷带缝隙下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抽搐,快得如同错觉。
她强行压下那瞬间的不适,将那只缠着灰白色绷带的左手更紧地贴在大腿外侧,仿佛要将它彻底隐藏起来。
“核减百分之三十五?!”
凛的声音陡然拔高,刺破了空调单调的嗡鸣,如同砂纸摩擦钢铁,嘶哑中燃烧着足以点燃空气的怒火,瞬间攫取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附在她身上,
“喂!我说你们财务部的人,难道是把办公室的老算盘拆了当篮球在地上拍着玩了吗?!啊?!” 她怒极反笑,那笑容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目光如同燃烧的投枪,狠狠扫过财务部那一排人,最终死死钉在浅野弥生平静无波的脸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质问:
“浅野副会长!告诉我,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一套符合高校联赛最高标准的专业计时系统要多少钱?!
知不知道一套能支撑高强度训练、确保队员安全的新力量器械组合要多少钱?!知不知道我们去年拼死拼活打进了全国八强,今年目标是冲进四强!训练强度比去年翻了一倍还不止!
器械的磨损报废率是多少?!百分之三十五?!你们干脆现在就站起来,对着麦克风直接宣布篮球部就地解散算了!何必惺惺作态搞什么核减?!”
她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雌狮,每一根短发似乎都因愤怒而微微竖立。她的怒吼在宽敞的会议室里回荡、碰撞,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熔岩般的重量。
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但仅限于那只强健的右手,动作大开大合,手指戟指着对面的每一个人。
身体也因为激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将一个被不公待遇点燃、鲁莽冲动、只凭热血和本能行事的运动员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极具冲击力。
在风暴席卷的长桌远端角落,白石凉正襟危坐,如同一尊被遗忘的石像。
他面前摊开着一本深灰色、皮质封面的硬壳会议记录本,封面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冰冷的质感。
他的角色是学生会临时指派的官方会议记录员,职责是将这场风暴掀起的每一个浪花、每一道闪电,都转化为冰冷、客观、不带丝毫感**彩的方块文字。他修长白皙的指尖捏着一支笔尖极细的黑色墨水笔——
派克世纪,笔尖由18K金制成,确保书写顺滑流畅,墨色饱满。
此刻,那尖锐的笔尖悬停在米白色的道林纸页上方,纹丝不动,如同手术台上最精密的光学探头,只待目标出现。
当远山凛那雷霆般的拍案声炸响的瞬间,凉的笔尖如同被无形的指令触发,精准地落在纸页上,留下一个简洁的时间戳:【18:15】。
紧接着,他的手腕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开始移动,笔尖在纸页上划出一道道流畅而奇特的轨迹。这不是普通的速记,而是一种融合了特定符号、缩写与关键词的高速记录系统,如同战场上的密码通讯。
凛咆哮的每一个音节(“算盘当篮球拍”、“解散”、“肌肉派”),每一个夸张的肢体动作(“右手猛拍桌面(力度峰值预估>180N)”、“身体前倾幅度>35度”、
“目光锁定目标:浅野弥生(持续>5秒)”),都被他以惊人的效率和精度捕获、转化、归档。
他记录着她愤怒的“表象”,如同一位冷静的生物学家在显微镜下观察一场激烈的化学反应所释放的气泡与火光。
然而,白石凉真正的注意力,如同最先进的多波段雷达,早已穿透了这层由声浪、肢体和愤怒情绪构成的浓厚烟幕,牢牢地、冰冷地锁定在远山凛话语最核心的骨架之上。
数据。
精确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数据。
“一套真正的、能通过高校联赛官方认证的专业电子计时系统!”
凛的声音因嘶吼而微微破音,但每一个数字却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割出来,
“市场均价在四十八万七千日元上下浮动!误差范围不能超过万分之三!按我们这种强度的日常训练和赛事使用频率,它的耐用折旧周期只有三年!
而我们篮球馆现在用的那套老古董,服役期已经长达四年零七个月!上个月区预选赛测试,误差率已经超过了千分之五!裁判差点当场给我们技术犯规!
现在你们核减下来的这点预算,连半套新系统的零头都不够!你们告诉我,让我们拿什么去打比赛?拿秒表吗?!”
(凉的笔尖在纸页空白处疾走:计时系统 | ¥487,000 | 联赛标准 | 折旧3年(高强度) | 现役:4年7个月 | 实测误差:0.52% | 核减后预算缺口>240,000)
她稍作停顿,胸口剧烈起伏,麦色的脸颊因愤怒和缺氧泛起更深的红潮,随即火力全开,指向下一个目标:
“力量训练组合器械!我们申请的是‘泰诺健’基础商用型号!这是市场上经过职业认证、安全系数最高、性价比最好的入门级专业设备!
单套完整报价一百二十万日元!这是保证我们队员核心力量训练安全有效的最!低!门!槛!”
她几乎是吼出最后三个字,右手食指用力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你们去仓库看看!现在用的那堆破烂,轴承磨损得跑起来像杀鸡叫!安全锁扣失效率高达每月平均1.7次!上个月差点把二年级的佐藤手腕废掉!
你们核减掉的那部分钱,够买几根替换用的安全绑带?还是够给队员买几卷新的绷带包扎伤口?!”
(笔尖记录:力量器械 | 品牌:Technogym | ¥1,200,000 | 安全锁扣失效记录:1.7次/月(近三月均值)| 事故风险↑ | 核减后预算缺口>420,000)
凛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对面几张略显动摇的脸,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悲愤:
“去年区域赛八强!你们知道我们是怎么拼出来的吗?平均每周训练时长二十五小时!节假日无休!
器械损耗率——光是比较重的杠铃片和拉力绳这两项——同比前年提升了百分之四十二!
今年目标是打进全国四强!训练强度初步测算至少要再提升百分之十五到二十!器械损耗率预估会直接突破百分之六十!
这笔额外的损耗维护、易损件更换的费用,你们这份‘精密周全’的预算案里提都没提!一个字都没有!现在你们跟我说核减?核!减!个!鬼!!!”
(笔尖记录:训练强度基准:25h/w | 器械损耗率 ↑42% YoY | 目标强度↑15-20% | 预估损耗率↑60%+ | 维护预算缺失 | 逻辑漏洞:预算未涵盖高强度损耗成本)
一连串冰冷、坚硬、精确到令人窒息的数据,如同经过超级计算机精准校准的穿甲弹,从远山凛那嘶哑、饱含怒火的喉咙里,以一种近乎狂暴的姿态喷射而出。
她甚至没有低头瞥一眼任何笔记或手机,所有数据仿佛早已刻印在她的神经突触之中,信手拈来,精确到千元单位,时间节点清晰无误,因果对比关系严丝合缝,逻辑链条环环相扣,直指预算案的核心缺陷。
这绝非一个被怒火烧光了理智、只会无能狂怒的“莽夫”所能展现的能力。这需要多么恐怖的记忆容量和对细节的掌控力?
白石凉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眼前的一切。
他捕捉到,每当凛需要报出一个关键数据时,她那激烈的语速会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节奏放缓,眼神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高度凝聚的锐光——那不是回忆的茫然,而是一种高速精准定位和调取的专注。
而在她吼出那些充满煽动性和火药味的情绪化语句(“往死里砍”、“解散”、“不配用”、“核减个鬼”)时,她的身体姿态会刻意地前倾到更具压迫感的角度,右手挥舞的幅度会戏剧性地加大,声音的嘶哑程度会被她强行强化,甚至刻意压制胸腔的共鸣,使之听起来更加粗粝刺耳。
这是一种表演。一种用激烈狂暴的情绪外衣,精心包裹其精密逻辑内核与精准战略意图的表演。
凉微微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的记录本上。在记录着凛发言关键词和现象描述的速记符号旁边,他预留了大片的空白区域。
此刻,他的笔尖离开了对现场喧嚣的忠实转录,转向了这片空白。
墨水流畅而冰冷地划出几行字迹,笔锋稳定,字迹清晰锐利,与之前高速速记的潦草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