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终于艰难地传了出来，划向她的方向。凛奋力跃起，左手下意识地做出护球动作，右手伸向空中的篮球，指尖已经触碰到了皮革的纹路。
就在这一刻，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她甚至能看清篮球上旋转的纹路，感受到空气在指尖流动的触感。
“小心后面！”
替补席上有人尖叫，声音尖锐而突兀，像是平静的湖面突然投入一颗石子。
晚了。
一道穿着同队深蓝色球衣的身影，从凛的侧后方“协防”而来。是三年级的替补中锋，佐佐木由美。
她的动作看似积极补位，冲刺的路线却极其刁钻，身体在接近凛的瞬间，左脚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向外侧探出的微小动作，脚尖精准地卡在了凛落地时左脚支撑点的侧后方，仿佛一颗精心埋设的地雷。
凛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空中的篮球和前方防守队员身上，她的身体正处在全力起跳后的下落阶段，重心本就不稳。
左脚落地的瞬间，脚跟外侧猛地踩中了佐佐木由美刻意伸出的脚尖！
“唔！”
一声短促的闷哼！凛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基座的积木，瞬间失去了所有平衡！
她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别扭、完全无法控制的姿势，重重地向左前方侧摔下去！左手在倒地的瞬间，出于本能猛地撑向地面，试图稳住身体。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并不响亮却异常刺耳的异响，从她的左腕处传来，像是枯枝被折断的声音，又像是瓷器裂开的脆响。
时间仿佛在那一秒凝固了。
体育馆震天的喧嚣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只剩下那声刺耳的“咔嚓”声在耳边回响。
凛的身体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右手死死地捂住左腕，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痉挛、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伤的幼兽。
汗水混杂着瞬间涌出的生理性泪水，糊满了她痛苦扭曲的脸庞，她死死地咬着下唇，没有发出惨叫，但那无声的颤抖和瞬间惨白的脸色，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心惊。
“凛！！”
“队长！”
“医疗队！快！！”
场上场下瞬间炸开了锅！白峰的队员们惊恐地围拢过去，像是被惊动的鸟群，裁判急促的哨声响起，像是要划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场边的教练和队医脸色大变，拎着急救包狂奔入场，脚步踉跄而慌乱。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议论声、惊呼声、担忧的询问声浪般涌起，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混乱的中心，凛蜷缩着，意识被左腕处炸裂般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冰冷刺骨的恐惧淹没。
旧伤……撕裂了？那个该死的TFCC……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甚至能想象到韧带纤维在巨大冲击下被强行扯断的可怕画面，就像一部被强行中断的电影，画面定格在最恐怖的瞬间。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意志力构建的堤坝，她感觉自己像是一艘在暴风雨中沉没的船，缓缓沉入黑暗的深渊。
就在这时，一道与周围所有惊慌、混乱、关切都截然不同的身影，拨开前排略显骚动的人群，平静地踏入了球场边缘的光圈之内。
是白石凉。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冲向倒地的凛，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个蜷缩的身影。
他穿着简单的校服，手里甚至还拿着一个用于记录社团活动观察的硬壳笔记本，封面有些陈旧，却一尘不染。
他的步伐稳定而从容，目标明确地走向那个正站在人群外围、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强作镇定的佐佐木由美，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佐佐木由美正试图不着痕迹地向后退，想把自己隐藏在赶来的医疗队后面，她的双手紧紧地揪住衣角，指尖因为紧张而泛白。
白石凉的出现让她猝不及防，脚步顿住，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戒备，像是被猎人盯住的猎物。
白石凉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站定。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眼神平静得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又像是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体育馆刺眼的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却仿佛无法在他沉静的轮廓上激起任何涟漪，他就像一座冰雕，冷峻而坚定。
他开口，声音不高，甚至没有刻意提高音量，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冰冷、精准、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法官宣读判决：
“佐佐木由美同学。”
被直接点名的佐佐木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对上了白石凉那双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审视，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解剖的青蛙，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根据国际篮联（FIBA）规则手册第33条：违反体育道德的行为（Unsportsmanlike Conduct）定义细则，”
白石凉的声音平稳得像在朗读教科书，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
“球员在比赛中故意伸脚（Trip）或以其他方式使对方球员处于危险境地（Place an Opponent in Danger），无论是否造成身体接触或实际伤害，均构成技术犯规（Technical Foul）。”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解剖刀般锁住佐佐木由美瞬间变得惨白的脸，继续说道，声音里多了一丝冰冷的压迫感：
“具体适用条款：33.7款，危险动作（Dangerous Play）。
你刚才在无球状态下，于我方球员远山凛落地支撑点附近，故意伸出左脚置于其正常落地轨迹之外，此行为直接导致其失去平衡摔倒，并造成严重伤害风险。
该动作具备明确的故意性（Intentionality）和危险性（Dangerous Nature），完全符合技术犯规判定标准。”
“我……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补位……”
佐佐木由美脸色煞白，声音因为惊慌和心虚而拔高、颤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试图用尖锐的声音掩盖内心的恐惧。
“你的动作轨迹与正常协防路径存在显著偏差。”
白石凉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仿佛一台精密的仪器，精准地指出每一个漏洞，
“根据场上位置、移动方向及最终落脚点分析，其目标明确指向干扰远山凛的落地稳定性，而非有效防守。主观故意性清晰。”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向刚刚赶到、正蹲在凛身边进行初步检查的队医，补充了一句，语气冷得像冰：
“客观后果：直接导致我方核心球员严重受伤，比赛中断。技术犯规判定，具有充分的事实及规则依据。”
白石凉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这一刻，仿佛拥有某种奇特的魔力。周围的喧嚣似乎都低了下去，像是被按下了音量键。
围在凛身边的队员、正在处理伤情的队医、甚至包括场边焦急的教练，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他和脸色惨白如纸的佐佐木由美，像是被磁铁吸引的铁屑。
裁判也停下了脚步，皱着眉看向这边，手里还握着没来得及放下的哨子。
佐佐木由美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白石凉那毫无感情的注视下迅速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无处遁形的难堪。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她所有苍白的辩解，将她那点阴暗的小心思彻底剥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不是指责，这是宣判，是冷酷而精准的规则审判。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当众揭穿的恐慌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的脸像是被火烧一样滚烫，却又无比苍白。
“啊啊啊啊！”
她再也无法承受那一道道聚焦而来的、或震惊或鄙夷的目光，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捂住脸，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然后像逃命一样，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冲向了球员通道，消失在昏暗的出口处，像是一只被驱赶的丧家之犬。
白石凉平静地看着她仓惶逃离的背影，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清理掉了一个干扰实验数据的异常点。
他合上手中的笔记本，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只是记录了一条普通的信息，又像是合上了一本审判的判决书。
他没有走向依旧蜷缩在地上、被剧痛和医疗队包围的远山凛。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这场规则审判中的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完成了“指出技术犯规行为”这一基于规则逻辑的必要步骤后，他转过身，步伐依旧平稳，如同来时一样，平静地穿过自动分开一条缝隙的人群，向着观众席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在聚光灯下拉得很长，显得异常挺拔，又异常疏离，仿佛与这个世界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