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绷带

作者:梅山老妖怪 更新时间:2025/7/31 7:44:33 字数:2930

门被用力拉开,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刺目的天光瞬间涌入,将她的背影吞噬。

门在她身后晃荡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最终缓缓合拢,重新将仓库隔绝在昏暗和寂静之中。

仓库里,只剩下白石凉一个人。他依旧保持着记录的姿势,指尖在平板上划过最后一个公式。屏幕的光映在他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那扇还在轻微晃动的仓库门上,深邃的眼眸里,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没有任何涟漪。只有记录本空白处,一行新的、冰冷的小字悄然浮现:

观察点:远山凛 - 对核心逻辑悖论(价值标尺扭曲)的反馈

反应:剧烈情绪波动(愤怒/羞耻/恐惧),伴随长时间沉默(首次)。

行为:回避(Abrupt Withdrawal)。

评估:防御机制(Defense Mechanism)遭遇强冲击,认知失调(Cognitive Dissonance)显著。逻辑修正进程:已启动(Initiated)。风险:高(存在强烈反弹或更深层逃避可能)。

午夜过后的白峰学园,彻底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燥热,沉入一种近乎真空的、粘稠的寂静。

白日里蒸腾的暑气早已散尽,取而代之的是夏夜特有的、带着草木精华和露水湿润气息的微凉空气。每一次呼吸都沁入肺腑深处,带着洗涤般的清冽,却也隐隐透着夜晚独有的孤寂。

清冷的月光,并非慷慨地泼洒,而是如一层薄薄的、冰凉的银霜,被一只无形的手均匀地筛落在空旷的操场、沉默的教学楼屋顶棱角、以及体育馆那庞大而沉默的钢铁轮廓上。

整个校园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远处不知名夏虫有气无力的鸣唱,以及风掠过树叶时带起的、细微而连绵的沙沙声。

视线所及,唯有图书馆方向,顶层的自习室还零星亮着几盏孤灯,晕开一圈圈昏黄的光晕,固执地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夜色海洋中,如同迷失航船最后的、孤独的灯塔,守着无人知晓的坚持。

白石凉的手指终于离开了平板终端冰冷的屏幕。最后一页复杂到令人眼晕的应力云图分析报告确认提交。

他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胸腔深处积压的疲惫似乎随着这口气逸散了些许。

桌面上,那本厚重如砖的材料力学参考书被他轻轻合拢,发出沉闷的“啪嗒”一声,在空旷的自习室里激起轻微的回响。

长时间高强度运作的大脑和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片刻喘息,随之而来的是指关节因持续握笔和翻页而产生的僵硬酸痛感,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紧紧勒过。

他缓缓转动着手腕,目光扫过自习室里仅剩的几个身影,也都是一脸倦容,正默默收拾着书本。

背包的拉链被缓慢而坚定地拉上,金属齿咬合的“滋滋”轻响,在这过分寂静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得有些刺耳。

啪嗒一声,凉关掉了头顶那盏陪伴了他数小时的日光灯管,瞬间,黑暗如同潮水般温柔地拥抱了他。

他融入走廊更深的阴影里,脚步声在空旷得可怕的回廊中规律地回响——“嗒…嗒…嗒…”——每一步都敲打在寂静的骨头上,清晰无比地丈量着夜的深度。走廊两侧挂着的历届优秀毕业生照片,在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下,只剩下一张张模糊而严肃的轮廓,如同沉默的守卫者,目送着这个深夜的独行者。

为了节省时间,凉习惯性地选择了从体育馆侧面绕行。

这条小径掩映在高大的榉树和樱花树丛中,白日里生机盎然,此刻却只投下浓重交叠、边缘模糊的暗影,路径更短,也更僻静,几乎隔绝了主路的任何声响。

月光艰难地穿透茂密的树冠,在地上筛下零星破碎的光斑,勉强照亮脚下粗糙的石板路。

高大的体育馆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在月光的洗礼下,庞大的身躯投下大片浓墨重彩、边缘模糊的阴影,沉沉地压在地面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空气里,草木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水泥地面白天积蓄后散发的微热,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永无止息的沙沙声,和他自己沉稳得近乎刻板的脚步声在交替响起,交织成一首单调的夜曲。

就在他即将绕过体育馆那巨大的、转角处覆盖着爬山虎的墙壁,踏上那条通往宿舍区和食堂、两旁栽种着古老银杏的林荫主道时,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攫住了他。

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但就是这过于死寂的“正常”里,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合时宜”滑入了他的感知——不是声音,而是光线!

他脚步猛然一顿,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瞬间凝固在原地。身体在千分之一秒内已自然地、悄无声息地向旁边一侧,完美地隐入一株高大榉树虬结树干投下的、浓得化不开的阴影深处。

他的视线,如同经过精密校准的探针,锐利地穿透前方沉沉的夜色,精准地锁定在体育馆靠近器材室方向的一扇不起眼的侧门上——

那扇厚重的、本该在每晚十点就由保安严格锁闭的金属防火门,此刻,竟然虚掩着!一道约莫两指宽的缝隙,像一个无声的邀请,又像一个隐秘的伤口。

更关键的是,一道昏黄、浑浊、带着明显电流不稳导致的闪烁感的光线,正顽强地从那道狭窄的门缝里挤出来,斜斜地投射在门外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形成一道狭长的、边缘微微颤动着的、如同濒死脉搏般的光斑。

凉屏住了呼吸,将身体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仿佛自己就是那树影的一部分。他微微侧过头,调整着最佳的观察角度,目光聚焦在那道泄露的光源上。

透过那道缝隙,体育馆内部庞大得惊人的空间几乎完全被浓重的黑暗所吞噬,只有靠近侧门入口处的一个半场,被一盏孤零零吊挂在篮筐正上方的老旧卤素灯照亮。

那灯泡显然有些年头了,灯罩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灯光昏黄而黯淡,像熬了太久、浑浊的汤汁,伴随着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滋滋”电流杂音。这可怜的灯光如同舞台的聚光灯,在无边的黑暗中强行切割出一个悬浮的、狭小的、极其孤独的舞台。

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汗水、橡胶地板和金属锈蚀的气味。

舞台上,只有一个身影。一个熟悉到无法错认的身影。

远山凛。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蓝色训练服,胸口和后背的位置颜色明显更深,是被汗水反复浸透又干涸留下的印记。

赤着脚——那双沾满灰尘和磨损痕迹的运动鞋被极其随意地甩在篮筐正下方那片浓重的阴影里,像两只被遗弃的空壳。

昏黄摇曳的灯光如同一支粗糙的画笔,在她身上勾勒出疲惫却依旧倔强挺直的脊背线条,勾勒出因急促呼吸而起伏的侧影。

最刺目的是她那只左腕——被深蓝色的弹性绷带一层层紧紧包裹,固定在冷冰冰的、带有硬质塑料支撑条的功能支架上,在浑浊的光线下异常醒目,像一道无法愈合、时刻提醒着失败与限制的丑陋伤疤,牢牢地钉在她的肢体上。

她微微弓着腰,头低垂着,肩膀随着每一次吸气而剧烈地耸动。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被撕裂般的、嘶哑的哮鸣音,每一次呼气都沉重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汗水如同无数条蜿蜒的小溪,从她湿透紧贴额头的短发发梢滚落,顺着尖峭的下巴滴下,滑过因汗水而反光的脖颈,在她脚下深色的多功能地板上迅速洇开一小片不断扩大的深色湿痕。

她没有去擦拭哪怕一滴汗,仿佛那汗水也是一种必须承受的磨难的一部分。她只是用那只完好的右手,一次又一次地、机械地、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执着,从脚边散落着的七八个篮球当中,捞起一个离自己最近的。

然后,起跳。动作失去了所有标志性的轻盈与爆发力,起跳高度低得可怜,像是脚下踩着无形的淤泥,身体带着一种透支后的沉重和迟滞感。

她的投篮姿势更是严重变形。为了避开左腕哪怕一丝一毫的发力或震动,整个上半身都呈现一种扭曲的状态:右肩过分下沉,右肘向外撇开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左手则僵硬地护在支架旁,完全不敢动弹。

投篮的动作几乎全靠右臂和手腕的力量,以一种极不协调的姿势,将球“推”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甩”出去。力量传导极不顺畅,球离开指尖时,带着一种软弱无力的旋转。

“砰!” 球重重地砸在篮筐前沿,弹飞。

“哐!” 球撞在篮筐侧沿,高高弹起,落向远处。

“砰!” 再一次,无情地砸在篮板中心,沉闷地反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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