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险之又险地避免了直接摔倒在地、可能造成更严重二次伤害的惨剧。
她整个人狼狈不堪地挂在冰冷的栏杆上,如同一片被狂风暴雨蹂躏后勉强挂在枯枝上的树叶。
右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那根救命的金属管,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皮肤下的青筋如同蚯蚓般狰狞暴起。
更加糟糕的是,受伤的左腕被倒下的身体死死压在栏杆上!
撞击产生的剧烈震动透过硬质的支架,毫无缓冲地传导到本就脆弱的腕部伤处,一阵尖锐到足以让人眼前发黑的剧痛瞬间炸开!“嘶……”
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金星乱冒。而那只扭到的左脚踝传来了更为恐怖的感觉——
先是钻心刺骨的锐痛,紧接着是如同被烙铁烫过般的灼热,最后是迅速蔓延开来的、令人恐惧的麻木和无力感,让她几乎无法感知左脚的存在。
汗水混合着无法抑制的生理性泪水,瞬间糊满了她因剧痛而极度扭曲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湿漉漉的、脆弱的光。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和喉咙深处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呜咽。
这声音在空旷死寂的体育馆内被残酷地放大,回荡着,显得如此清晰,如此无助,如此深刻地撕裂了夜的伪装,暴露出其下最脆弱的本质。
凉的身体在榉树浓重的阴影下,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如同被无形的绳索骤然勒紧。
平板屏幕幽蓝暗淡的光映照着他毫无表情的脸,记录界面还停留在最新一条数据上:【00:21:45】动作中断:失衡摔倒预兆…。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如同最精密、最冷酷的传感器,紧紧地、不带任何感情地锁定着那个挂在栏杆上、剧烈颤抖、被痛苦彻底淹没的身影。
他没有动。
没有如常人般立刻冲进去搀扶,没有发出任何关切的询问或惊呼。
他只是冷静地、近乎残酷地继续着他的观察记录,指尖在屏幕上迅速移动:
【00:21:48】事件:左踝关节急性损伤触发。高度疑似内翻性扭伤(Inversion Sprain),严重程度需进一步评估。
触发点分析:
• 地面因素:汗渍导致摩擦系数骤降(湿滑)。
• 本体感受/平衡控制:严重力竭下核心及下肢肌肉控制失效(Proprioception Deficit)。
• 动作代偿:左腕制动导致转身动作异常,重心偏移(Compensatory Movement Dysfunction)。即时伤后反应:
• 疼痛抑制反应:即时性强直(闷哼),面部肌肉扭曲(痛苦面具),瞳孔瞬间放大(光反射观察受限)。
• 保护性抓握:右手爆发性抓握力(力竭状态下仍达峰值)。
关联风险:左腕伤处二次冲击(撞击栏杆),情绪崩溃阈值临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凛挂在栏杆上,头深深埋下,抵着冰冷刺骨的金属。身体因疼痛和脱力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体育馆里只有那盏老旧的卤素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和她痛苦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大约过了三分钟,凛的喘息才稍稍平复了一些,身体的颤抖也略有减轻。她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尝试将重心从受伤的左脚移开,试探着用右脚支撑。
右脚落地时,左踝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又倒吸一口凉气,但勉强还能忍受。
她松开了死死抓住栏杆的右手,那只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痉挛。然后,她开始处理伤处。
动作笨拙而艰难,只用一只手。
她先是单脚艰难地蹦到旁边放着自己运动包的长椅边,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瓶还剩小半的冷冻喷雾(大概是旧伤时剩下的)。
然后坐在地上(避开左腕伤处),将受伤的左腿伸直,卷起裤腿。昏黄的灯光下,能清晰看到左脚踝外侧已经微微肿起,皮肤泛红。
她用右手摇晃喷雾罐,对着肿胀的脚踝喷了几下。
冰冷的白雾接触到皮肤,带来短暂的麻痹感,让她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
接着,她又从包里翻出一卷普通的弹性绷带(并非医疗级),试图单手给自己的脚踝进行加压包扎。
整个过程艰难而缓慢。绷带缠绕得歪歪扭扭,松紧不一。
她尝试了好几次固定绷带头,都因为单手操作不便而失败,汗水顺着她的鼻尖不断滴落。
最终,她只是胡乱地将绷带缠了几圈,打了个死结,勉强算作固定。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背靠着长椅的金属腿,瘫坐在地上。头向后仰着,抵着冰冷的椅面,双眼无神地望着体育馆高耸而黑暗的穹顶。
胸口依旧剧烈起伏,但之前的痛苦呜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
那只被胡乱包扎的左脚踝和依旧固定在支架上的左腕,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两座沉重的、耻辱的纪念碑。
凉静静地看完了她整个笨拙的自我处理过程。从最初的剧烈反应,到挣扎着移动,再到使用冷冻喷雾和错误的绷带包扎。他手指在平板上快速补充记录:
伤后处理:
> 应急措施:使用冷冻喷雾(Cryotherapy),正确(临时止痛、消肿)。
> 包扎:使用普通弹性绷带(非加压型号),单手操作,缠绕松散无序,固定不牢(无法有效加压制动,存在二次损伤风险)。未进行RICE原则(Rest休息, Ice冰敷, Compression加压, Elevation抬高)中的抬高(Elevation)。
> 整体评估:处理方式低效,存在错误,无法满足急性扭伤处置需求。生理耐受及情绪状态:临界崩溃。
记录完毕,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瘫坐在冰冷地面上、仰望着无尽黑暗的身影。凛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
那盏孤灯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疲惫和绝望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凉收回目光,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更深地融入榉树的阴影中。
然后,他转身,步伐平稳而无声,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沿着来时的路,消失在通往宿舍区的林荫道深处。
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翌日清晨。
体育馆女子更衣室内还空无一人,只有清洁剂残留的淡淡气味。第一缕晨光透过高高的气窗,在地面上投下几道斜长的光柱。
远山凛的储物柜位于靠墙的一排。她拖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左脚踝(普通绷带经过一夜已松散不堪),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和一身挥之不去的疲惫感,拧开了自己的柜门。
就在柜门打开的瞬间,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方方正正的物品,“啪嗒”一声,从柜子顶部滑落下来,掉在她脚边。
凛愣了一下,低头看去。
那是一个全新的、专业运动医疗级的左脚护踝(Ankle Brace)。深蓝色的高强度复合材料外壳,内衬透气的记忆海绵,侧面是可调节的魔术贴绑带。设计精良,一看就价格不菲。
护踝被仔细地折叠着,上面没有任何商品标签或价格牌,干净得像一件实验室的制成品。
护踝下面,压着一张裁剪得方方正正的白色卡片。卡片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行打印得一丝不苟的黑色小字:
致使用者:
> 型号:左足,标准尺码(依据公开体检记录推算)。
> 功能:提供踝关节侧向稳定支撑(Lateral Stability),降低二次损伤风险。
> 建议:配合R.I.C.E.原则使用。
> —— 教务部体育设施技术顾问
凛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卡片上,又缓缓移向脚边那个深蓝色的、冰冷的护踝。她的身体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声的电流击中。
教务部体育设施技术顾问?
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职位。
一个精准推算出她尺码的“顾问”。
一个在她狼狈不堪、自我毁灭的深夜之后,在她最不堪、最需要帮助(却最不愿承认)的时刻,如同幽灵般出现,又留下这冰冷、精确、不带一丝人情味却又……无可辩驳的“解决方案”的“顾问”。
凛慢慢地弯下腰,动作因为脚踝的疼痛而显得有些僵硬。她没有去捡那个护踝,只是伸出右手,指尖颤抖着,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冰冷而坚实的复合材料外壳。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疲惫和麻木。
没有感动,没有温暖,只有一种被彻底看穿、被精准“狙击”的荒谬感,以及……在那荒谬感之下,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名为“被认真对待”的异样震颤。
她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指尖停留在那冰冷的护踝上,久久未动。
晨光在她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更衣室里,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