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转过头,不再看凉那张让她心烦意乱的平静侧脸,凶狠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向周围那些窃窃私语、探头探脑的女生。那目光里燃烧着被冒犯的怒火和警告,像受伤的猛兽在捍卫自己的领地。
被她视线扫到的女生们瞬间噤声,心虚地低下头或移开目光。
然而,凛能感觉到,那份沉默只是暂时的,那些探究的、好奇的、带着评判意味的目光并未真正消失,只是暂时蛰伏,像暗流般在平静的表面下涌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张力,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死寂。
凉的目光虽然落在书页上,但凛那饱含怒火扫视全场的动作和随之而来的、陡然加深的压迫感,像一阵实质性的热风刮过他的皮肤。
他能想象她此刻的表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的毛都炸开,呲着牙,眼神凶狠。
他翻过一页书,纸张摩擦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指尖划过一行关于“结构性压迫与个体能动性”的论述,字迹在眼前却有些模糊。
凛那瞬间的动摇和狼狈,以及此刻她强行用愤怒掩盖的、那种更深的混乱,像投入深湖的石子,在他原本平静的心湖里也荡开了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他并非毫无触动。这份触动并非源于她的愤怒,而是源于那个被戳破的、隐藏在“兄弟”表象下的、可能连她自己都未完全意识到的真实意图。
他想起她每次训练后“顺手”递来的饮料,想起她替自己挡开那些过于热情的女生时夸张却有效的动作,想起她总是以“罩着你”为名强行介入他的空间……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在凉近乎冷酷的分析视角下,拼凑出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轮廓。
那轮廓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被侵入的不适,同时也掺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明了的复杂情绪。
讲台上,教授似乎终于从一堆名单中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目光投向凉和凛的方向,带着一丝探究:
“白石同学,远山同学,既然你们组已经明确,又对课题核心有如此…鲜明的见解碰撞,”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那就由你们两位,作为核心发言人,主导这次小组报告的框架搭建和主要观点阐述。其他组员,”
他看了一眼抽签结果,“藤原同学,请加入白石和远山同学的小组,协助资料整理和报告撰写。”
被点到名的藤原诗织,一个气质文静、戴着细框眼镜的女生,怯生生地从人群中站起,小声应了一句“是”,目光在凉和凛之间小心翼翼地逡巡,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为难。
这个安排像一瓢冷水,再次浇在了凛灼热的怒火上,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随即又被更深的烦躁淹没。
她重重地靠回椅背,双臂抱在胸前,下颌线绷得死紧,视线死死地盯着桌面,仿佛要烧穿一个洞。
主导报告?和这个刚刚当众把她批驳得哑口无言、还让她难堪得要死的家伙一起?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围绕这个该死的、让她心绪不宁的“责任”话题交锋?这简直是最糟糕的酷刑!她几乎能预见未来几天小组讨论的地狱场景。
凉对这个安排倒显得平静。他只是抬眼看了看局促不安的藤原诗织,微微颔首示意,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目光重新落回书本。
只是那专注的姿态下,思绪却不像书页上的铅字那样规整。凛那紧绷的侧影,那压抑着风暴般的沉默,以及她之前被戳中要害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狼狈和混乱,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意识到,这场关于责任与价值的争论,已经不再仅仅停留在理念层面。它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不仅剖开了这个扭曲世界赖以运转的荒谬逻辑,似乎也正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划开了横亘在他和远山凛之间那层名为“兄弟”的、厚重却虚假的幕布。
幕布之下露出的东西,模糊而真实,带着一种让他本能地想要后退的灼热感。
下课铃尖锐地划破了教室内紧绷的沉默,像一把利刃割断了无形的弦。学生们如蒙大赦般迅速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拖拽出刺耳的交响。
喧嚣声浪重新涌起,瞬间淹没了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安静角落。
凉合上书,动作利落地将其塞进有些磨损的帆布背包。
他没有看旁边的凛,只是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让他感到压抑的空间。
“喂!白石凉!”凛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余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自身后响起,像一颗石子砸向他平静的背影。
凉脚步微顿,没有立刻回头。他能感觉到凛灼人的视线钉在自己背上。
“刚才那些话,”凛的声音逼近了,带着运动后特有的热力和一丝不甘示弱的倔强,她几步就绕到了他面前,短发因急促的动作而微微晃动,挡住了部分视线,却挡不住那双眼睛里翻腾的复杂情绪——
怒火未熄,窘迫犹存,还有一股不肯低头的执拗,“别以为就这么算了!报告的事,找个时间,我们得好好‘讨论’清楚!”
她刻意加重了“讨论”两个字,咬牙切齿,仿佛那不是思想的碰撞,而是另一场即将到来的角力。她紧盯着他的眼睛,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积蓄力量,准备随时发起下一轮进攻。
凉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没有回避,也没有被她的气势压倒。他能清晰地看到她额角因为激动而渗出细密的汗珠,看到她倔强抿紧的唇线,看到她眼中那团混乱火焰下,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求助的迷茫。
那份迷茫,像投入深潭的微小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随即又归于深沉的平静。
“可以。”他淡淡地应道,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只是在答应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时间地点,你定。”
说完,他没有等待凛的反应,微微侧身,绕过她拦在面前的身体,径直汇入了下课的人潮。
人流像温暖的潮水般将他裹挟向前,女生们身上各式各样的香气混合着嘈杂的谈笑,形成一股强大的推力。他没有回头,但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带着不甘、困惑和某种被强行点燃的、更加汹涌的东西,紧紧地追随着他,穿透了涌动的人墙,烙在他的感知深处。
那目光滚烫,执着,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重量,无声地宣告着:这场始于理念、却似乎正在滑向某个不可测深渊的碰撞,远未结束。
它才刚刚拉开序幕,而舞台的帷幕,已然被两人之间那骤然紧绷、充满未知张力的气流,彻底撕开。
白峰学院素来壁垒森严,隔绝着外界的喧嚣与内部的躁动。然而,家属探访日如同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严整的秩序上激起了意外的涟漪。
公告张贴在布告栏醒目的位置,墨迹尚未干透,空气中便已弥漫开一种不同寻常的、混杂着期待与某种焦虑的气息。
高耸的铁艺大门罕见地敞开着,平日里只闻鸟鸣的林荫道上,开始出现拖家带口的身影,步履匆匆,带着一种探秘般的兴奋。
女生们显然经过了精心的准备,裙摆的褶皱都透着刻意,脸上挂着比平时更为甜美的笑容,目光却不时紧张地扫向校门方向,又或是小心翼翼地掠过那些同样在等待的、数量稀少的男生,仿佛在评估着某种无形的砝码。
这份因“外来者”介入而产生的微妙失衡感,让整个校园笼罩在一层薄薄的、躁动不安的薄纱之下。
白石凉对这种氛围有种近乎本能的疏离。他夹着一本厚重的《社会结构演变史》,沿着林荫道的边缘行走,刻意避开主路上那些亲昵簇拥的家庭团体。
阳光穿过浓密的梧桐叶,在他洗得发白的衬衫上投下跳跃的光斑,也落在他平静无波的侧脸上。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被女生们小心翼翼呵护在中间、显得局促甚至有些畏缩的男生亲属,也掠过那些被父母满怀期待环绕着的、神情各异的女学生。
观察,思考,如同一个冷静的记录员,将眼前的一切纳入他正在构建的、关于这个扭曲世界的认知图谱。
远处操场传来的喧哗声浪比平时更为高涨,混合着兴奋的尖叫、球鞋摩擦地面的锐响,以及某种更加原始的、属于竞技场的力量碰撞。
凉脚步未停,却自然地循着那声音的方向拐了过去。
操场,这个属于远山凛的绝对领域,或许能提供另一个维度的切片。
操场边缘早已围拢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女生,形成一道厚实的人墙。
她们踮着脚尖,伸长脖颈,目光灼灼地聚焦在场地中央,兴奋的议论如同沸腾的开水。
凉凭借着身高的优势,在人群外围轻易找到了视线落点。场地中央,远山凛的存在感如同一个燃烧的白色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