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打翻的墨水,迅速浸染了天空。最后一点晚霞的余烬,也被面前图书馆巨大的阴影吞没。
我结束了和藤原的约会,正慢悠悠地往家里赶。晚风带着凉意扑在脸上,试图吹散下午和藤原约会后残留的那点温吞的暖意。
就今天的体验来说,藤原很好,像春日里晒得蓬松的棉絮,温暖又舒适。
但自己的内心,总像缺了一块,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更难以捉摸的东西在别处牵引着。
“糟了!”
一个带着明显仓促的声音刺破了暮色的宁静。
我循声看去,一位女生正快步走下图书馆门前的石阶,米白色的针织衫衬得她身影有些单薄,深色裙摆随着她急促的步伐不安地晃动。
啊,是椎名啊。
我刚想叫住她,可就在这时,一本深蓝色的硬皮笔记本,毫无征兆地从她臂弯夹着的书中滑落,啪地一声轻响,掉落在石板地上。
而椎名毫无察觉,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转眼就拐进了旁边那条通往公交站台的狭窄小路,身影迅速被建筑物投下的浓重黑暗吞噬。
我愣住了,目光胶着在那本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笔记本上。它看起来那么普通,甚至有些旧了,封面没有任何标识。
看来得我来还给她了。
我几步跨上台阶,弯腰把它捡了起来。入手的感觉有些沉,封皮的质感透着凉意。
“椎名同学!”
我朝着小路的方向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台阶前显得格外突兀,却像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看来她是真的赶时间,而且是非常着急的那种。
我握紧了手里的笔记本,没再多想,拔腿就朝着她消失的小路追了过去。小路又窄又暗,从上空挤进来的晚霞勉强勾勒出脚下的路。
冲出小路的瞬间,视野开阔了许多。一个小小的公交站台孤零零地杵在路边,像被遗忘的孤岛。
站台上,只有椎名一个人。她正死死地盯着公交车该来的方向,脚尖不安地点着地,手指拽着衣角。
“椎名同学!”我喘着粗气,跑到站台边。
椎名闻声抬头,脸上瞬间切换成营业状态的微笑:“啊,是星野君。下午好。”
她的声音如常般柔和悦耳,但很快,椎名目光下移,锁定在我手中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上,时间仿佛停止了一刹那。
我发誓,我从未在任何人脸上看到过如此剧烈的表情变化。
她脸上所有的焦虑不安,甚至人类该有的血色,都在刹那间被抽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惨白。
“你……”椎名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你拿着它?”
我被她那瞬间爆发出的气息逼得后退了小半步,下意识地把笔记本往前递:“你的笔记本掉在图书馆门口了,我捡起来……”
“你看了?”她根本没听我说完,反而猛地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你翻开看了多少?”
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失态的椎名,只能耐着性子解释:“我看到它掉在地上,你走得飞快,没听见我叫你,我只是捡起来追上来还给你。”
“呜——”
一阵沉闷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刺眼的车灯像两把光剑劈开了浓重的夜色。一辆公交车喘着粗气,缓缓靠近站台。
但椎名无视了这辆前不久自己还焦急等待的公交,两只眼睛死死地等着我。
“没看?”
看椎名的表情,她并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说辞。
我战战兢兢地把笔记本双手递给椎名:“我只看到封面,而且上面也没什么特殊标识,应该没事吧?”
椎名极其缓慢地伸出手,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轻轻地接过了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
笔记本重新回到她手中的瞬间,椎名立刻用双手紧紧地将它抱在胸前。
公交车的电动门悄声无息地打开,等了一会又慢慢关上。司机诧异地往我俩的方向瞅了一眼,但最终还是扬长而去。
“对不起。”她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几乎被晚风吹散,“是我误会你了。谢谢。”
误会解除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成粉末的椎名,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
不过最起码,现在这个话题不能继续聊下去了。
“现在……怎么办?”我看了看空无一车的街道,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末班车走了,这地方到了晚上,连出租车都懒得光顾。
椎名抱着笔记本,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深沉的夜色,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仿佛才迟钝地意识到这个残酷的现实。
她沉默了几秒:“只能走回去了。”
我无声地点点头。没有别的选择。
于是,我们之间隔着一段足以让空气都凝固成冰的距离,并肩踏上了回家的路。
路灯昏黄的光线将我们的影子时而拉得细长诡异,时而压缩成一团模糊。它们始终平行,未曾交叠。
沉默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我们。
我的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反复重播着椎名刚才那判若两人的反应。
那个笔记本里到底写了什么?会让一直都像笑面佛一样的椎名变成小雷音寺的妖魔?
疑虑像杂草一样疯狂生长,我忍不住地偷偷打量着身旁的椎名,而她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笔记本,像抱着自己的心脏。
偶尔有车辆呼啸而过,但没有人再开口。我走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我压根不知道椎名家在哪里。
而椎名好像也完全忽略了这一点,从刚才的公交站台开始,我们俩便漫无目的地在街边游荡。
我停下了脚步,但椎名还在茫然地向前走。
我叫住了她:“椎名。”
她机械般地打断自己的步伐,回过头来,空洞的眼神看向我。
“你家在哪呢?我们一路走来,都不知道往哪去。”
她的眼神没有落在我的身上,而是越向背后,飘向不知道何处的远方。
“对啊,我们为什么在这呢?”
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全然摸不着头脑。
这里究竟是哪里?
目力所及,周围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两人。我在哪里也不是的场所的正中央,默默地看向陌生的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