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君？需要帮忙吗？”
我猛地抬起头，椎名正站在我面前，微微俯身看着我。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正平静地注视着我，以及我手中散落一地的调查表。
她看到我拿着她的调查表了吗？
巨大的慌乱瞬间盖住了我。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椎名那张写着“出国留学”的调查表，飞快地压到手中那叠表格的下面，再用上面几张表格严严实实地盖住。
“没，没事！”我急忙开口，“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东西撒了。我自己来就好！”
我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继续拢着散开的纸张，不敢与她对视。生怕她锐利的目光能穿透那叠纸，看到我刚刚窥见的秘密。
然而，椎名仿佛没听见我的婉拒。她动作自然地也蹲了下来，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开始帮我一起捡拾散落在各处的调查表。
她的动作不快不慢，带着一种优雅的从容，将一张张表格仔细地抹平叠好。
“没关系的，举手之劳。”她淡淡地回复，“正好我也要去办公室有事，一起送过去吧。”
她甚至没有给我再次拒绝的机会，已经将捡起的几份表格整理好，递给了我。
我看着她一切正常的脸，心中疑窦丛生。
她是真的没看到？还是在试探我？
我只好接过她递来的表格，低声道谢：“好的，谢谢。”
我们站起身，抱着重新整理好的调查表，并肩走向教师办公室所在的走廊尽头。
此时走廊安静了许多，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在回响。
椎名走在我身旁，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近。她身上的洗发水味道飘过来，却无法缓解我内心的紧绷。
刚才那张表格上的四个字——“出国留学”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盘旋。
终于，我忍不住了。
在快到办公室门口时，我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对了，椎名。那个出路调查表，你是怎么填的？”
问出口的瞬间，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想错过她任何哪怕一点点细微的表情变化。
椎名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她微微侧过身，面对着我。阳光从她身后的大窗户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朦胧的光晕，让她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
“嗯……这个嘛，”她的声音带着点模棱两可的意味，“就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结合老师和家人的建议，综合考量了一下未来发展的可能性。”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冠冕堂皇，却等于什么都没说。她没有提“出国”，甚至没有透露任何具体的专业或方向。
“综合考量……”我重复着这个词，心中的疑惑不仅没有解开，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椎名似乎没打算再解释什么，她只是对我露出了一个更加甜美的微笑：“好了，办公室到了。我们快把东西交给老师吧？”
她指了指近在咫尺的门，率先走了过去。
我看着她挺直的背影，心中的疑惑，已然膨胀到了顶点。
那张写着“出国留学”的调查表，像一把达摩克斯之剑，即使过去了好几天，依然让我心神不宁。
不安的情绪在三方会谈日达到了顶峰，我有预感会发生一些什么，而母亲也陪我一起来到学校。
教室外已经等了几对家长和学生，气氛带着点微妙的严肃和期待。我和母亲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妈，”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坦白，“那个出路调查表，我交的是空白的。”
说完，我低下头，不敢看她的表情，准备迎接可能的失望或责备。
然而，预想中的批评并没有到来。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上我的手背。
我抬起头，看到母亲温和的笑容：“是吗？没关系的，苍。这是关乎你人生方向的大事，确实需要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决定，总比稀里糊涂选错了强。”
“嗯，谢谢妈。”我低声说，心里充满了感激。
就在这时，旁边紧闭的教室内，突然传出了激动和难以置信的女声，听起来有点熟悉。
“出国？由理，这么大的事情，你从来没和我们商量过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心猛地一跳，事发了吗？那张调查表果然引发了风暴。
我和母亲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争执吸引了注意力。周围等候的家长和学生也纷纷侧目。
门内的声音继续传来，椎名母亲的情绪显然很激动：“一个女孩子，跑到那么远的异国他乡去？人生地不熟，语言、文化、安全……哪一样不让人担心？这太危险了。绝对不行！”
紧接着，是椎名平静的声音：“妈妈，我想学习金融相关的专业。国外的教育资源、实践平台、视野和机会，都远非国内普通大学可比。这是为了更好的发展前景，我认为这是最优选。”
她的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但显然无法打动她的母亲。
“发展？安全才是第一位！什么金融，国内难道没有好大学可以学吗？非要去那么远？不行！我不同意！”
椎名母亲的态度异常坚决，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门内的对话陷入了短暂的僵持。我能想象椎名此刻的表情——在人前，她大概依然维持着那份“懂事”的平静；但眼神深处，恐怕早已结满了冰霜。
就在我以为这场拉锯战会愈演愈烈，甚至可能爆发更激烈的冲突时，椎名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了之前的坚持，只剩下一种疲惫的顺从。
“好吧，妈妈。”椎名的声音很轻，“我知道了。志愿我会修改的。”
妥协了？就这么轻易地妥协了？
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难道椎名对出国的渴望，只是随口一说？还是说她所谓的“懂事”，就是这种无底线的顺从？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和困惑。
就在这时，教室的门“咔哒”一声被拉开了。椎名和她的母亲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椎名母亲的眼圈有些发红，脸上带着余怒未消的焦虑和疲惫。
椎名则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精致的人偶，只有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压抑的痕迹。
椎名母亲一眼看到了等在旁边的我们，脸上立刻浮现出尴尬和歉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啊，是星野同学和……令堂啊，真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
“哪里的话，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是正常的。我家这个才让人头疼呢，”母亲无奈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出路调查表交的是一片空白，到现在还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不知道要往哪儿飞呢。”
椎名母亲闻言，目光落在我身上，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女儿，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像是找到了某种慰藉，又带着点“别人家孩子”的优越感。
“唉，还是由理这孩子平时最让人省心，学习、生活都不用我们操心。就是这次，一时头脑发热，觉得出国很新鲜很酷，想法有点不成熟，欠考虑了。女孩子家，还是安安稳稳在身边的好。”
她说着，还下意识地抬手帮椎名理了理整洁不乱的衣领。
椎名任由母亲整理着，身体站得笔直，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就在椎名母亲絮絮叨叨地和我母亲说着话时，我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椎名。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视线，也缓缓地抬起了眼。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她脸上所有的顺从，平静，甚至人前惯有的那种温和的假象，都像潮水般褪得干干净净。
那冰冷刺骨的眼神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当椎名母亲结束和我母亲的寒暄，转身看向她时，椎名脸上的表情已经无缝切换回带着点温顺歉意的平静。
她甚至还微微低下了头，轻声说：“妈妈，我们走吧，别耽误平野老师和星野君他们谈事情。”
“嗯，好。”椎名母亲满意地点点头，又对我们歉意地笑了笑，带着椎名离开了。
走廊里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我和母亲。平野老师在里面叫了我的名字。
“苍，该我们了。”母亲提醒道。
“哦……好。”我应着，脚步却有些沉重。
我明白，这件事情，不可能这么轻易地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