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如同冰锥，狠狠扎在裸露的皮肤上。而我们四人像无头苍蝇般，在十二月末凛冽的夜色中奔走。
学校紧闭的铁门、早已熄灯的图书馆前的空荡台阶、偶尔会去的安静咖啡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回应我们的只有呼啸的寒风。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逼近晚上十点。寒意早已侵入骨髓，四肢冻得麻木。
街上行人稀少，偶尔有巡逻车闪着红蓝顶灯驶过。我们几个高中生深更半夜在街头游荡，目标实在太明显。
“这样不行！”堇牙齿打着颤，“太冷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冻僵了。而且警察肯定会来盘问的。报警吧，还要告诉伯父伯母。”
藤原紧紧抓着我的胳膊，脸色惨白，用力点头，显然也支持报警。由奈则完全失了魂，眼神空洞地望着漆黑的街道，嘴里喃喃念着椎名的名字。
报警……通知家长……
理智告诉我这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我也担忧这样做，会不会把她推向更深的绝境？
就在我内心激烈挣扎，几乎要被堇和藤原说服时，兜里的手机猛地一震。
嗡！
我几乎是发抖着掏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白光。一条新信息跃入眼帘，发送人是椎名由理。
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我迅速解锁屏幕，只有一行简短的文字：
来海边。一个人。现在。
没有称呼，没有多余的字眼，命令式的口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猛地息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急速冷却。
“我知道她在哪了！”我唰的一下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而有些不自然。
“在哪？”众人同时急切地看向我。
“海边。”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她们充满希望的脸，“但她只见我，只能我一个人去。”
“不行！”
“太危险了！”
“苍学长，这……”
反对声立刻响起。
“没时间解释了！”我打断她们，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强硬和坚决，“相信我！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你们现在立刻回家。”
我目光锐利地扫过她们每一个人，尤其是由奈：“在我带她回来之前，绝对不要报警！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明白吗？”
我的态度从未如此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堇张了张嘴，最终咬着唇点了点头。藤原担忧地看着我，也小声应了。由奈眼神复杂，最终还是缓缓点头。
“等我消息！”
我最后看了她们一眼，转身毫不犹豫地冲进更深的夜色和刺骨的寒风中，朝着那片漆黑汹涌的海岸狂奔而去。
海风比市区更加狂暴，带着咸腥的湿冷气息。我跌跌撞撞地跑到上次与椎名散步的海边步道，昏黄的路灯在风中摇曳，光线微弱而飘忽。空荡荡的步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海浪拍打堤岸的浪花。
我掏出手机，手指冻得有些不听使唤，飞快地给她发消息：“我到了，你在哪？”
几乎是立刻，回复来了：
海滩尽头。峭壁顶。上来。
我心里泛起不好的预感，那片峭壁陡峭湿滑，下面就是嶙峋的礁石和狂暴的海浪，她要在那里干什么？
但我顾不上多想，离开相对安全的步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冰冷湿滑的沙滩上，朝着那黑黢黢的峭壁跑去。
攀爬的过程异常艰难。没有路，只有嶙峋的怪石，凛冽的海风几乎要把人吹下去。我好几次脚下打滑，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终于，当我拼尽全力，狼狈不堪地爬上峭壁顶端那块相对平坦的岩石平台时，借着惨淡的月光，我看到了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身影。
椎名由理。
她就站在峭壁的最边缘，单薄的身体在狂暴的海风中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卷入下方咆哮翻腾的黑色深渊。
她的长发被风吹得狂乱飞舞，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深色外套，但是却似乎感觉不到寒冷。
“椎名！”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被风声撕扯得破碎不堪，“快过来！危险！”
我的呼喊石沉大海。
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月光勾勒出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侧脸。
“你来了，星野君。”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穿透了风的嘶吼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快过来！那里太危险了！”我心脏狂跳，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一步，试图靠近她。
“危险？”她忽然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耳和诡异，“星野君，你觉得死亡……很可怕吗？”
“你胡说什么！”我厉声喝道，试图用音量压过内心的恐惧，“快过来！有什么事我们下来再说！”
“下来？”椎名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天真，“不，星野君。这里很好，视野开阔。”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嘴角忽然勾起弧度：“不如你过来，到我身边来，我们一起跳下去？”
“什么？”我如遭雷击，“你疯了？快回来！”
“我没疯。”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像玻璃碎片刮过石板，“你不是喜欢我吗？星野苍，你不是暗恋我吗？那就向我证明啊！证明你的喜欢是真的！跟我一起跳下去！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永远！”
她的指控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我从未表露过的心意，竟然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被她如此赤裸裸地撕开。
“你……你怎么……”我震惊得语无伦次，脸上一阵滚烫一阵冰凉。
“我怎么知道？”椎名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癫狂而充满嘲讽，“星野苍，你的那点心思，藏得有多深？连藤原都看的一清二楚。”
“所以，你从一开始……”
“没错！”椎名斩钉截铁地打断我，“从你像个傻子一样被我‘温柔’吸引加入文艺社开始，我当然要利用你对我的喜欢，不然的话你怎么保守我的秘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剐过我的心脏。
我咬牙切齿，浑身都在颤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哈哈哈！”椎名再次爆发出一阵狂笑。
“因为我是疯子！是被逼疯的！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他们眼里只有由奈！只有她！”
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左右摇晃，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岩石边缘。
“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就算她任性叛逆，顶撞父母；可他们呢？只会迁就纵容，那我呢？”
她猛地指向自己：“我努力做好一切，我把自己伪装成他们最想要的‘完美女儿’。我告诉自己，姐姐已经那么不省心了，我不能再让他们操心。结果呢？”
椎名喘着粗气，刚刚流出的眼泪被呼啸着的海风快速抹平。
“结果就是我的退让成了理所当然！成了他们可以随意忽视、随意要求的借口。这次考大学也是一样！她！椎名由奈！”她几乎是吼出姐姐的名字，“她只要闹一次，吵一架，就能得到她想要的！”
椎名猛地转身，再次面向我，苍白的脸上是充满嫉妒和怨恨的表情：
“所以我恨她！我恨死她了！我撕烂她的通知书！那是她应得的！那是她的报应！”
歇斯底里的控诉如同狂风暴雨，将她内心积压多年的阴暗委屈和滔天恨意彻底倾泻出来。
那个完美的优等生形象彻底崩塌，露出底下那个被嫉妒啃噬、被忽视逼疯、充满恶意的灵魂。
我听着她充满恨意的咆哮，看着她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我没有打断她，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她的倾诉。
终于，椎名似乎耗尽了力气，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
她最后充满怨毒地看了一眼远方城市模糊的灯火，然后，缓缓地将身体转了过去，再一次面向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大海。
寒风卷起她的发丝和衣角，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无比单薄。
“星野君，”她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最后的机会。要和我一起吗？葬身在这片海里。这样，你就真的永远和我‘在一起’了。”
她微微向前倾身，脚尖几乎悬空在悬崖之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椎名！”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喝。
她准备下倾的身体僵住，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少在那里自欺欺人了！”我盯着她僵硬的背影，“你恨由奈？你嫉妒她？你撕她的通知书？不过都是借口！你真正恨的，是你自己的懦弱！”
我向前一步，声音如同利刃，直刺她内心最深处的脓疮：
“你不敢像由奈一样！你不敢像她那样，坦荡地，哪怕用争吵的方式，去向父母表达你真实的想法，去争取你想要的东西！你只会躲在‘懂事’这个虚伪的面具后面偷偷地怨恨，把所有的失败都归咎于别人！你撕掉通知书，不是因为恨由奈，是因为你恨你自己！恨你自己没有勇气像她那样去斗争！你只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椎名的身体，在狂风中如同被冰封般一动不动。只有她飞舞的发丝，证明着时间的流逝和风的存在。
悬崖上，只剩下海浪疯狂的咆哮，和我的心跳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