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我好像品尝到了泪水的咸味。
“呜！”
藤原发出一声受惊小动物般的呜咽。
我猛地弹开，用尽全身力气向后坐倒，后背重重撞在床沿上，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对……对不起！”
我语无伦次，脸上火烧火燎：“意外！完全是意外！我刚才没站稳！”
我手忙脚乱地想要解释，却感觉越描越黑，大脑一片空白。
藤原没有尖叫，没有怒骂。她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只手还维持着刚才想扶住我的姿势悬在半空，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就在我慌得六神无主，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时，一个声音接踵而至。
“我回来了！哥，你好点没？我看到门口有双鞋，是玲子来了吗？”
堇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她“唰”地一下拉开了我的房门。
“……”
堇的声音和脚步瞬间戛然而止。
房间里的景象足以让任何人石化：被子凌乱地拖在地上，枕头歪在一边，我衣衫不整地跌坐在床沿下；而藤原则坐在地毯上，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无声地哭泣。
堇脸上的轻松笑容瞬间冻结，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现场，最后死死锁定在我身上：“星野苍！”
她几乎是冲了过来，一把将还在发懵的藤原护在身后，像只炸毛的母狮，怒视着我：“你对玲子做了什么？”
“我没有！堇！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意外！”
我百口莫辩，急得想要站起来解释，却因为刚才摔的那一下和发烧后的虚弱，腿一软又跌坐回去。
“意外？”堇的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她指着藤原脸上未干的泪痕，“意外能把人弄哭成这样？意外能把房间搞成这样？”
我面对堇的责问哑口无言，而藤原突然像弹簧一样蹭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关苍学长的事！”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瞬间打断了堇的怒吼。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看也没看我和堇一眼，低着头冲出了房间。
“玲子！”堇惊呼一声，立刻转身追了出去，“玲子！等等！”
楼下传来急促的开门声和堇焦急的呼喊声。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刚才那混乱的一幕如同慢镜头在脑中回放。
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上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堇气喘吁吁地冲了回来，脸上带着追不上人的挫败和更加汹涌的怒火。
堇“砰”地一声甩上房门：“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我喊都喊不住！”
她几步冲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我，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玲子为什么哭成那样？”
堇的怒火如同实质的火焰，烤得我脸颊发烫。我知道，躲不过去了。
在堇几乎要喷火的目光逼视下，我颓然地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将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
“……所以摔倒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
我说完最后一个字，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不敢抬头看堇的表情。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堇的呼吸声陡然变得粗重。我甚至能听到她拳头捏紧发出的“咯咯”声。
“星野苍！你这个渣男！”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杏眼圆睁：“玲子去年九月份就跟你告白了！到现在都第二年了，你给过人家一个明确的答复吗？没有！你就这么吊着她，看着她为你伤心！”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我心上。堇说得对。藤原那纯粹的眼泪和痛苦的自我谴责，根源都在于我长久以来的逃避和沉默。我伤害了这个最不应该被伤害的女孩。
“我知道，是我的问题。”我低下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看到她刚才的样子，我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于心不忍，说不出口。这份不忍，恰恰成了最锋利的刀。
堇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星野苍，你听着！我不管你和椎名学姐之间有什么狗屁秘密，但玲子这件事，你必须有个了断。”
接下来的两天，我几乎被内心的煎熬和身体的虚弱双重折磨。烧终于退干净了，但心头的重压却丝毫未减。这段时间，我尝试在LINE上联系藤原：
“藤原，你还好吗？”
“那天的事情，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完全是我的错。”
“我们能谈谈吗？”
……
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发出去，状态无一例外地迅速变成了“已读”。然而，屏幕那头始终是一片死寂的沉默。没有回复，哪怕一个标点符号。
她不想见我。
身体彻底康复的那天，我下定了决心。不能再拖了。我找到堇：“我要去藤原家。亲自去道歉，去做个了断。”
堇抱着胳膊，表情复杂地看着我，最后叹了口气：“我帮你问过玲子了。她说最近不想见你。”
看到我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堇又补充道：“她情绪很低落，苍。你现在去，可能……”
“我知道。但我必须去。不能再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些了。就算被她赶出来，我也要去。”我目光坚定地看着堇。
堇沉默了几秒：“明天我们换身体互换身体，你用‘我’的身份去吧。”
我愣住了。利用身体互换，以堇的身份去接近此刻最不想见“星野苍”的藤原？这这算不算另一种欺骗？
但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我点了点头：“好。”
第二天清晨，熟悉的灵魂置换感如期而至。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堇常穿的米白色羽绒服和围巾，朝着藤原家的方向走去。冬日的空气清冽，阳光苍白。
按下藤原家的门铃，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终于，门开了。
开门的是藤原，她的模样让我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她穿着居家的厚绒睡衣，头发随意地束着，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略显苍白的脸颊上。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憔悴和疲惫。
看到是“堇”，她似乎松了口气，但那份强撑出来的笑容也显得极其勉强。
“堇酱，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哭过的哑嗓子。
“来看看你啊，”我努力模仿着堇的语气，“有点担心你。”
藤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我没事的。进来吧。”
她将我引到她的房间。书桌上摊开着书本和笔记本，她显然刚才正在学习。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桌上那本书角已经有些磨损的辅导书吸引——那是我去年暑假推荐给她的。
而现在，这本书被翻得有些旧了。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的笔记，不同颜色的荧光笔划满了重点。显然，她一直在非常认真地使用这本书。
“玲子，你在看这本啊？”我指着那本书，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
藤原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眼神柔和了一瞬：“嗯，是苍学长之前推荐的。”
说话时，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
这份认真，像一根针，扎得我心口发疼。
房间里的气氛再次沉凝下来。我走到她床边坐下，决定切入正题。
“玲子，”我看着她低垂的侧脸，“那天的事情，哥哥都跟我说了。他很担心你，也很自责。他觉得都是他的错。”
藤原猛地抬起头，眼圈瞬间又红了，她用力摇头：“不！不是的！堇酱，不要怪苍学长！真的不是他的错！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急切，仿佛生怕堇会因此责怪我。
“可是他一直没有给你明确的答复，让你这么难过……”我试图把堇指责我的话说出来。
“我知道的，”藤原打断了我的话，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她用手背胡乱地擦着，“我早就知道苍学长喜欢的是椎名学姐，所以我一直不敢去问他要答案，我怕听到他说‘对不起’，我怕听到他拒绝我……”
我沉默着听她说出了深埋心底的恐惧：“所以我才一直不要求他回复，我不想听到害怕的答案。”
藤原害怕的不是拒绝本身，而是彻底失去靠近我的可能，失去那份让她小心翼翼珍藏的心意。
我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喉咙像被堵住。
半晌，我才艰难地开口，带着一丝试探：“那玲子，如果做不成恋人，还能当朋友吧？”
这是我能想到的，或许能减轻她痛苦的退路。
然而，藤原却猛地摇头，泪水随着动作飞溅：
“不一样的。只有恋人才是‘特别’的唯一。朋友可以有很多个但恋人是独一无二的！我只想成为苍学长心里那个‘特别’的人，如果不能是恋人……那……”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那未竟之意却无比清晰地传达了出来——如果不能是恋人，那这种“朋友”的关系，对她而言，或许比彻底断绝更痛苦。
她炽热而纯粹的爱，容不下退而求其次的模糊地带。
这份沉重而决绝的爱意，如同灼热的岩浆，烫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房间里的沉默几乎令人窒息。藤原的抽泣声是唯一的声响。
我只能抽出几张纸巾，替藤原擦拭泪水，待她情绪稳定后，我便站起身，声音有些干涩：“玲子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藤原没有挽留，只是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走到房门口，我的手搭在门把上，顿了顿，最终还是转过身，看着那个蜷缩在书桌旁的纤细身影，用堇的口吻说道：“玲子，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藤原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过了几秒，她才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她看着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堇酱。也请你告诉苍学长，我我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整理心情，请他不要担心。”
“嗯，我一定转告他。”
我轻轻关上藤原的房门，将那令人心碎的抽泣声隔绝在身后。走出藤原家，冬日的冷风扑面而来，我捂紧了围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