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刹车声撕裂我的耳膜,剧痛瞬间将我拖入黑暗的深渊。
不知在混沌的泥沼里挣扎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线艰难地刺穿了沉重的眼皮。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毫无生气的惨白。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带着一种属于医院的特有气味。
意识像是被浸泡在浑浊的胶水里,沉重得难以搅动。我花了好一会,才勉强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我想动,想确认身体是否还属于自己。念头刚起,一阵迟钝却无处不在的酸痛和沉重的麻木感立刻从四肢传来,将我牢牢钉在病床上。
我只能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模糊地扫过床边。自己的手掌,正被一双温暖的手紧紧包裹着。
那只手的主人趴在床沿,侧着脸,散落的发丝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试图抽动一下被握住的手指,指尖传来的微弱抵抗感,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惊醒了熟睡的人。
趴在床沿的身影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随即抬起了头。散乱的长发下露出一张熟悉却憔悴的脸。
藤原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肿得厉害,刚睡醒的茫然像一层薄雾笼罩着她,目光毫无焦点地游移着。
然而,当那双茫然的眼眸终于对上我睁开的双眼,她惊喜地呼出声:
“学长?”
紧接着,巨大的惊喜在她脸上骤然绽放。可这笑容仅仅维持了一瞬,就像脆弱的玻璃般碎裂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汹涌而出,瞬间就爬满了她苍白憔悴的脸颊。
“学长!”
她猛地扑了上来,双臂紧紧环抱住我的脖子,整张脸埋在我的颈窝,放声大哭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和哭声让我胸口一阵发闷,忍不住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
“玲子,别哭……”
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只能艰难地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剧烈起伏的后背。
她哭得更凶了,温热的泪水源源不断渗进我的衣领,呜咽声断断续续,带着无法抑制的抽噎:“呜呜……学长是笨蛋!大笨蛋!真的吓死我了……我好怕……怕你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哭诉间,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瞪着我,带着一种委屈的愤怒。
“为什么要把我推开!明明你自己……”
她哽住了,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泪水堵了回去,只剩下破碎的呜咽。
我坦言道:“因为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可能让你受伤啊。”
藤原浑身一僵,她再次紧紧抱住我,把头深深埋下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病房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外面的人。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值班医生和护士快步走了进来。
藤原这才像受惊般猛地抬起头,手忙脚乱地想要擦掉脸上的泪痕,却越擦越狼狈,红肿的眼睛和凌乱的头发让她看起来格外可怜。
“病人醒了?”
医生走到床边,护士则轻轻拍了拍藤原的肩膀,示意她稍微让开一些。
医生俯下身,翻开我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又动作轻柔地按压检查了我几个关键部位。
医生一边检查一边询问我的感觉,我艰难地回应着,声音依旧微弱。护士则在一旁快速记录着数据。
“嗯,意识清醒,体征目前看来还算平稳,”医生直起身,对着我和仍在一旁默默垂泪的藤原说,“手术很及时,处理得也比较好。不过伤势不轻,多处软组织挫伤,肋骨骨裂,还有轻微脑震荡,需要静养。至少需要住院观察一个月以上,彻底恢复活动能力需要更长时间。”
我点点头,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好。”
医生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带着护士离开了。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这时,我才真正看清藤原的样子。
她身上还是昨天那件波西米亚风格的米色长裙,只是此刻裙摆皱巴巴地贴在身上。精心打理过的长发此刻乱糟糟地披散着,几缕发丝被泪水黏在脸颊上。那双总是明亮带笑的眼睛肿得像桃子,嘴唇也干裂起皮。
“玲子,”我看着她,胸口泛起一阵酸涩的疼,“你回去休息吧。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睡一觉。”
她立刻摇头,像只固执的小猫:“不要!我要陪着学长!”
“听话,”我的语气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强硬,“你看你这样子,再不休息,明天就该换你躺病床了。回去,好好睡一觉。你在这里熬着,我看着更难受。”
藤原咬着下唇,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她倔强地看着我,似乎还想争取。但在我的坚持下,那点倔强终于慢慢软化下来,变成了委屈和不舍。
“那我明天一早就来。”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一步三回头地挪到门口:“学长你好好休息,我明天给你带好吃的。”
“嗯。”我努力对她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可能比哭还难看。
病房门轻轻合上,藤原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房间里骤然空了下来,那股浓重的消毒水味似乎更刺鼻了。
我闭上眼睛,但是没过多久,病房门又被“咔哒”一声推开了。
一个小巧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堇一进门,目光就锁定了病床上的我,小脸立刻板了起来,眉头皱得紧紧的。
“老哥!”她几步冲到床边,声音又急又冲,“你是白痴吗!过马路都能被车撞飞?”
她叉着腰,像个小大人一样数落着,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埋怨。
我张了张嘴:“是那个货车,闯红灯好吧。”
“闯红灯怎么了?”堇的声音急切,“你就不会多看看两边吗?过马路是儿戏吗?万一……万一……”
她突然哽住了,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眼圈却迅速红了起来。她猛地别过脸去,用力吸了吸鼻子。
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堇,刀子嘴,豆腐心。看着她强忍眼泪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被数落而起的无奈也化成了暖意。我没再辩解,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堇平复了一下呼吸,转回身时,努力板着脸,但眼圈的红晕和微微颤抖的嘴角出卖了她。
她小心翼翼地坐到床沿。刚才凶巴巴的气势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笨拙的关切。
“还疼不疼啊?”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点试探的凉意,轻轻碰了碰我裹着纱布的额头,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按了按我打着固定夹板的手臂。
“这里呢?医生怎么说?会不会留疤啊?”
“还好,”我哑着嗓子回答,“骨头裂了,要养一阵。”
“我给你带了老妈煲的汤,喝了好的更快。”
堇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保温桶,拧开盖子,浓郁的骨汤香气立刻弥漫开来,带着家的暖意,冲淡了些许病房里的消毒水味。
她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热汤,凑到嘴边,鼓起腮帮子,认认真真地吹了好几下,才小心地递到我唇边:“张嘴,慢点喝。”
堇专注地一勺一勺喂着,眼神紧紧盯着我的反应,生怕弄疼了我。
接下来的两天,病房仿佛成了一个小小的驿站,探望的人络绎不绝。
隼人和其他男同学大大咧咧地来了,带着夸张的慰问语气和几本漫画杂志,嘻嘻哈哈地拍着我的肩膀,说着“你小子命真大”、“快点好起来打球”之类的话。
女生们则显得安静许多,几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女生结伴而来,把一束包装精致的白色百合花插在床头的空花瓶里,轻声细语地表达着关心,放下一些水果和点心便礼貌地告辞了。
我努力打起精神,回应着大家的关心和玩笑,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感谢他们的探望。
然而,每一次病房门被推开,伴随着脚步声和问候声响起的那一刻,我的心跳总会不由自主地漏掉半拍。
我的目光总会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待,越过眼前人的肩膀,飞快地投向门口,投向那个可能出现的身影。
椎名由理。
那个名字像一个无声的烙印,刻在每一次门开的瞬间。
可是,没有。那扇门开了又关,关关合合,熟悉的身影来了又走,唯独没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