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名推动轮椅,悄无声息地溜出病房。深夜的医院仿佛沉入了另一个维度,白天的喧嚣和匆忙被彻底剥离,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寂静。
走廊里空无一人,惨白的灯光在地砖上投下冰冷的长方形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
虽然椎名说值班护士在打瞌睡,但任何一点突兀的声响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必须小心谨慎。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这不仅仅是因为我没有遵守医生要求静养的医嘱,更是违背了医院最基础的探视规定。
深更半夜,被一个女生用轮椅推出来“透气”。这行为本身,就带着一种暧昧感,让我既感到一丝挣脱束缚的刺激,又被强烈的负罪感缠绕。
椎名显然比我冷静得多。她先将我停在走廊拐角的安全地带,自己则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轻盈地向前走去,探查前方大厅的情况。
我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对我点了点头,示意安全。
她重新推起轮椅,动作极其轻柔,轮子碾过地砖的声音被控制到最低。
我们像执行秘密任务的潜入者,小心翼翼地穿过空旷大厅。导诊台那里果然趴着两个身影,头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
越是小心谨慎,神经就绷得越紧,仿佛命运的恶作剧总会在这时降临。
就在椎名推着我转弯,准备靠近电梯间时,轮椅的金属扶手似乎没有完全掌控好角度,轻微地擦碰到了墙壁。
“哐啷!”
一声并不算巨大,但在死寂的环境里却异常清晰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响起。
我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导诊台。
那两个趴着的护士似乎被惊动了,其中一个肩膀动了动,含糊地咕哝了一声,脑袋换了个方向继续趴着。另一个只是稍微挪动了一下手臂,并没有醒来。
冷汗瞬间浸湿了我的后背。椎名的手也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但随即,她稳稳地扶住轮椅,迅速而无声地将我推离了“事故现场”,径直来到电梯门前。
去天台通常需要下行到特定楼层再转换,所以椎名伸出手指,先按下下行键,电梯运行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光滑如镜的金属内壁清晰地映出我们两人的身影。
椎名将我推了进去。在冰冷的金属反光面上,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惊魂未定的样子。而椎名站在我身后,面容依旧沉静如水,仿佛刚才那惊险一幕从未发生。
电梯门缓缓合拢,将我们封闭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轻微的失重感传来,电梯开始下行。
我忍不住问道:“刚才如果护士真的醒了,你不慌吗?”
椎名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语气平淡:“慌什么?我们两个只是高中生。”
她顿了顿,侧过头瞥了我一眼:“就算被发现了,也只会被当作不懂事的小孩子意气用事,责备几句,赶回病房而已。能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她的逻辑冷静到近乎冷酷,却又让人无法反驳。
是啊,我们只是“不懂事”的高中生,深夜偷溜出来“玩”,在成年人眼里,大概就是一场无伤大雅的胡闹。
这认知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却又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
电梯抵达了通往天台的楼层,椎名将我推到另一个电梯里,按下天台所在的顶楼。
短暂过后,门再次打开,椎名推着我,穿过一条安静的通道,推开了一扇厚重的防火门。
眼前豁然开朗。
医院的天台是一个精心布置的空中花园。即使在深夜,借着月光和远处城市的灯火,也能看到大片茂盛的绿植:精心修剪的灌木丛,攀爬在花架上的藤蔓,还有在花坛里盛放的各种夏季花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与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截然不同。
白天,这里想必是病人散步,呼吸新鲜空气的好地方。但在午夜一点多的此刻,整个天台空旷得仿佛只属于我们两人,只有风吹过叶片的沙沙声。
这份空旷和自由让我的心情瞬间舒畅了许多。
椎名推着我,沿着铺着防滑地砖的小径,缓缓穿行在茂密的植物丛中。夏夜的微风带着凉意拂过面颊,吹散了病房里的沉闷。
“留学的事情,”我打破了沉默,“准备得怎么样了?” 这个话题似乎成了我们之间为数不多能安全触及的领域。
“还在准备材料,”椎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推荐信、个人陈述、成绩单……很繁琐。录取结果还没出来。”
“以你的成绩和能力,”我试图让语气轻松一点,带着点调侃,“牛津剑桥之类的顶尖名校,肯定是手到擒来吧?”
“你太高估我了。”她淡淡地说,“准备得太晚,竞争很激烈,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她的语气里没有遗憾,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我沉默了。她的未来在遥远的彼岸,清晰而耀眼,而我还被困在这小小的病房。一种无形的距离感在空气中蔓延。
“如果录取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一般什么时候入学?”
“通常是明年秋季学期。”椎名回答得很清晰,“不过,我也申请了几个可以冬季入学的专业。”
她补充了一句,似乎只是提供信息,没有更多含义。
我对留学的时间安排并不了解,只是“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这个话题似乎也走到了尽头。
轮椅停在了天台边缘的护栏前。坚固的金属护栏外面还加了一层细密的铁丝网,安全措施很到位。
透过网格,可以俯瞰沉睡中的城市。远处的霓虹灯牌闪烁着变幻的光彩,零星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勾勒出这座城市的模糊轮廓。
夜风带着城市的气息,轻柔地吹拂着,带来一丝凉意。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椎名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我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白天要在学校应对繁重的课业,下午放学后还要去补习班为留学冲刺,然后深更半夜还要出现在医院……这一天的行程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堪称疯狂。
“困了?”我转过头看向她。
椎名站在我身后,月光勾勒着她略显疲惫的脸颊。她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平静:“没有。只是……安静得有点无聊。”
我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谎言:“回去吧。很晚了,我也该休息了。你也该回去好好睡一觉。”
椎名看着我,月光下,她的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
“嗯。”她简单地应了一声,调转轮椅方向,推着我原路返回。
再次进入电梯,经过刚才反方向的一套流程,电梯向病房所在的楼层下降。
短暂的下降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刚才天台上的轻松氛围似乎被这狭小的空间压缩殆尽,只剩下一种带着倦意的安静。
电梯运行平稳,发出轻微的嗡鸣。数字跳动,最终停在了熟悉的楼层。
“叮——”
清脆的提示音响起。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外,走廊暗淡的灯光瞬间涌了进来。
而灯光下,正站着一位穿手里拿着记录板的值班护士。她似乎正准备乘坐这部电梯去楼下取什么东西,或者刚刚巡房结束。
门打开的瞬间,她脸上原本带着点困倦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直勾勾地看向我们俩。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将我们三人定格在这突如其来的尴尬瞬间。
护士严厉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视,最终落在我略显苍白的脸上,她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