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藤原强撑着笑容离开后,巨大的懊悔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我。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下定决心,等明天藤原再来,我一定要放下所有可笑的自尊和犹豫,诚恳地向她道歉。
然而,第二天清晨,当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时,走进来的却不是我以为会早早过来的藤原。
是椎名。
她依旧穿着简洁的便服,背着书包,脸上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
“由理?”我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墙上的挂钟,又看向她,“今天不用去上学吗?”
椎名走到床边,将书包放在椅子上,闻言瞥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与世隔绝的古人。
“苍同学,”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调侃,“你在病房里待得太久,连今天是周末都忘了吗?”
我一愣,是啊,周六。我被困在这四方天地里,早已失去了对日期的敏感。
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呃……抱歉。”
既然她来了,我也不可能开口赶她走。椎名也没多话,自顾自地将那把陪护椅拉到我床边,然后打开随身书包,从里面拿出几本厚厚的参考书和笔记,整齐地放在床头柜上。她抬起眼,示意我:“你的书。”
我有些不明所以:“这是干嘛?”
“辅导。”她言简意赅地回答,翻开一本数学综合题集,“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要考大阪大学这样的名校,以你现在的进度和状态,没人盯着恐怕很难。反正我现在有空。”
她的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我似乎没有立场拒绝。我默默地翻开自己的课本和习题,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藤原等会儿来了怎么办?昨天的尴尬还不够吗?
辅导开始了。椎名讲题思路清晰,切中要害,确实比我一个人埋头苦干效率高得多。
但问题是,她讲题时,总会无意识地靠得很近。纤细的手指指着题目,发丝偶尔会擦过我的手臂,身上那股不同于藤原甜美花果香的冷冽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每一次不经意的靠近,但让我心惊胆战。
最终,在她又一次俯身过来指出我一个计算错误时,我触电般地向后缩了一下,刻意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椎名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直起身,用笔在纸上点了点:“这里,重新算。”
就在这种令人坐立难安的辅导进行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后,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了。
是藤原。
她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纸袋,看到病房内椎名坐在床边辅导,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椎名学姐,早上好。”她先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然后走过来,将那个小纸袋递给椎名,“学姐,这是昨天答应给你的京都伴手礼,一条清水烧的手链,希望你喜欢。”
椎名停下笔,接过纸袋,淡淡地点了点头:“谢谢,破费了。”
“不会。”
藤原笑了笑,然后非常自然地走到床尾那边。然后从自己带来的帆布包里拿出一本文库本小说,乖巧地坐在了距离我和椎名稍远一些的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翻看起来,仿佛只是一个来看书的旁听生。
我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不要再有别人了!就让这诡异的平静维持下去,快点结束吧!
然而,老天爷似乎偏要跟我作对。
快到中午的时候,病房门又一次被毫不客气地推开。堇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桶。
“老哥!老妈炖了……”她欢快的声音在看到病房内景象的瞬间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迅速扫过紧挨着我的椎名,又扫过独自一人坐在稍远处看书的藤原。
堇那张总是带着点蛮横的小脸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紧皱起,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悦。
她立刻将矛头对准了椎名,语气毫不客气:“椎名学姐,你这是在干嘛呢?”
椎名放下笔,抬起头看向堇:“辅导功课。苍同学落下不少进度,我只是尽一点绵薄之力。”
堇被噎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对方这么理直气壮。她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一把拉过另一把椅子,硬生生地插到了我和藤原之间,拉着藤原的手臂,让她坐得离我更近一些。
“玲子,你坐那么远干嘛!过来点!”堇大声说着,像是在宣告某种主权。
于是,诡异的局面形成了:椎名坐在我左边辅导,堇拉着藤原坐在我右边“监工”。
三个女生,明明没有任何激烈的言语冲突,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和气场较量。
我被夹在中间,仿佛置身于没有硝烟的战场中心,精疲力尽,冷汗直流,恨不得立刻晕过去。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椎名合上书,站起身:“差不多了。我该回家吃饭了。”
她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对藤原和堇点了点头算是告别,没有再多看我一眼,便径直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关上的瞬间,那股紧绷的压力仿佛骤然消失。
而堇的怒火,也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朝我倾泻而来。
“老哥,你脑子被车撞坏了吗?”她猛地站起来,指着门口的方向,气得脸颊通红,“哪有你这样的,和别的女生卿卿我我,女朋友就在旁边坐着?”
我自知理亏,羞愧地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出乎我意料的是,藤原竟然第一时间站了起来,拉住了怒气冲冲的堇,轻声为我辩解:“堇,别这样说学长。椎名学姐也是一片好心,她只是来辅导学长功课的……”
“玲子!”堇简直恨铁不成钢,一把甩开藤原的手,“你就是太好说话了,天天这样纵容他。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迟早有一天,他出轨了,跟别人跑了,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说完,堇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我和藤原。
寂静,如同沉重的巨石压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等了。我抬起头,看向依旧站在床边的藤原:“玲子,对不起。昨天,还有刚才都是我太不自觉了,没有把握好分寸,让你难受了。”
藤原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她抬起头,脸上努力想挤出一样的笑容,但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没事的,学长。我知道的,你和椎名学姐关系一直很好,这很正常,我理解的。”
看着她明明难过到了极点,却还要强撑着说“理解”,我心痛得像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
“不!一点都不正常!”我直截了当地打断她,“是我做得不对!玲子,你不要再这样勉强自己笑了!你想生气就生气!想骂我就骂我!想哭就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你这样……我看着比死还难受!”
藤原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维持不住了。
那虚假的面具,如同被打碎的玻璃,一点点从她脸上剥落。
她从强颜欢笑,变成了面无表情的苍白,再到后来,眼圈迅速泛红,浓重的委屈再也无法抑制。
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从她眼眶中滚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滴落在病床雪白的被单上。
她开始还只是无声地落泪,肩膀微微颤抖。但很快,压抑的抽泣声从喉咙里溢了出来。她抬起手,似乎想擦掉眼泪,却发现越擦越多。
“呜……”
她终于放弃了掩饰,低下头,用手背抵住嘴巴,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开始说话,“学长喜欢椎名学姐,喜欢了很久很久……”
“我第二次向你表白,也是乘着你向椎名学姐表白失败后的空窗期,”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卑微和害怕,“所以我很害怕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学长就会被别人抢走……”
“所以我昨天和今天,才不敢生气,不敢问你,”她的眼泪流得更凶,“我怕我表现得过分了,惹你讨厌,怕你觉得我不懂事,然后就不要我了……”
听着她带着颤抖的告白,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砸得我血肉模糊,痛彻心扉。
“不是的玲子,不是你的问题……”我的声音也哽咽了,“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我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那晶莹的泪珠仿佛不是滴在棉被上形成的水渍,而是一滴滴岩浆在我心里烙下的印记。
我用还能动弹的手臂,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朝她张开。
藤原抬起泪眼,看着我张开的双臂。她呜咽着,扑进了我的怀里,将满是泪痕的脸埋在我的颈窝。
“椎名学姐她很快就要出国了,在那以后学长你可以只看着我一个人吗?请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我捧起她泪湿的脸,强迫她看着我的眼睛。
“玲子,从现在开始,我的眼里,只会有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