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与藤原坦诚相见,我下定了决心要与椎名由理保持距离。那份决心在看到她强忍泪水的模样时,变得无比坚定。
然而,决心是一回事,实际操作又是另一回事。
椎名来医院的频率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高。而且每一次到来,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辅导功课。
她讲解题目依旧认真专注,思路清晰,效率极高,态度专业得仿佛我们之间除了“教与学”再无其他。她没有再做出任何暧昧的举动,甚至连靠得太近都不再有。
她只是坐在那里,用柔和的声音,分析着函数图像和英语语法。
这反而让我陷入了更深的苦恼。
我该怎么开口?难道要直接对她说“请你以后不要来了,我怕藤原误会”?
可她什么都没做错,甚至是在真心实意地帮我。我这样没头没脑地划清界限,岂不是显得自作多情?
我像走在一条紧绷的钢丝上,左右为难,只能被动地维持着这表面平静的局面。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阳光透过窗户洒进病房,空气有些慵懒。我正在和一道棘手的古文题较劲,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我头也没抬地应道:“请进。”
门开了,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我抬眼望去,有些意外。来的不是藤原,不是椎名,也不是堇,而是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学生会的书记,和歌爱。
我对她有印象。去年校园祭,我跟踪椎名,和她碰面的就是这人。看得出来,她和椎名的关系不错。但我们私下并无交集。
和歌爱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颇有些重量的书包:“星野同学,打扰了。”
“和歌同学?快请坐。”我连忙放下笔,指了指床边的椅子,心里有些疑惑她的来意。我们既不同班,也算不上朋友,她怎么会来探望我?
和歌爱依言坐下,将书包放在膝上,先是客套地寒暄:“没想到星野同学还认识我呢,真让人意外。”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可是学生会的书记,也算是名人啦。”
“呵呵,不敢当,”和歌爱掩嘴轻笑,“早就听说星野同学受伤住院了,一直没能抽出时间来看望,真是抱歉。”
我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你能来我就很意外了……呃,我是说,太麻烦你了。”
心里我却在暗暗吐槽:本来也没必要来的啊,我们又不熟。
和歌爱笑了笑,似乎没在意我的口误。她打开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书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硬壳文件夹,打开后,里面是层层叠叠的各种纸张。
她纤细的手指在纸页间快速而准确地翻找着,很快抽出了一张打印好的表格,递给我。
“这是本学期的社团活动报告总表,”她解释道,“月初开社团社长联席会议的时候就分发下去了,要求各社团填写。当时你受伤了,没能出席,所以这份表格就一直暂存在学生会了。”
我立刻明白了。我是文艺社的社长,这份表格确实必须由我经手填写。她是专门为了送这个来的。
“原来如此,真是太感谢你了,还特意跑一趟。”我接过表格,连忙道谢。
“不客气,应该的。”和歌爱合上文件夹,关切地问,“你的手填写没问题吗?如果实在不方便,也可以委托一位社员帮忙,最后你签字确认就好。”
我笑着指了指床头柜上堆积如山的课本和习题集:“没关系,你看,我天天都在做题写字,填张表没问题的。”
和歌爱的目光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那摞高高的书本和写满字迹的草稿纸时,脸上露出真诚的惊讶:“哇……星野同学,你也太努力了吧!住院都在拼命学习吗?”
“没办法,高三了嘛,落下太多功课可不行。”
“真是佩服。”她感慨了一句,目光被摊开在最上面的一本数学笔记本吸引。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和演算过程,还有不少红色的批注。
“这些笔记可以给我看看吗?感觉整理得好棒。”
我点点头:“哦,可以啊,随便看。”
和歌爱拿起那本笔记,仔细地翻阅起来,一边看一边点头:“字迹很工整,重点也抓得很准,星野同学真的很勤奋……”
她的夸奖忽然顿住了。翻页的手指停在某一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似乎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她将笔记本转向我,指着某一页边缘空白处的一行补充笔记。
那行字迹清秀利落,是椎名的笔迹。
“这个……”和歌爱的手指点了点那行字,语气带着不确定,“这个笔迹是由理写的吗?”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点了点头:“嗯,是的。由理同学她这段时间经常会过来帮我辅导一下功课。”
不知为何,在对和歌爱说这话时,我竟感到一丝莫名的心虚。
“原来是这样……”和歌爱恍然大悟,脸上露出感慨的神色,将笔记本放回原处,“你们文艺社的关系真好啊。虽然由理因为准备留学退社了,但心里果然还是惦记着大家的。”
我尴尬地附和着笑了笑:“是……是啊。”
和歌爱似乎想起了什么,歪着头回忆道:“我想想,现在的文艺社,除了你,还有你妹妹堇同学,和……藤原玲子同学,对吧?”
“对。”我点点头。
“啊,说到藤原同学,”和歌爱一副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轻轻拍了下手,“前段时间,由理还特地来找我打听过她的事情呢。”
我的神经瞬间绷紧:“由理?她打听藤原什么?”
“就是前段时间,高二年级去京都修学旅行的时候。”和歌爱回忆道,“我是学生会的书记嘛,负责协调一些活动安排和交通事宜。由理那天突然来找我,问我知不知道高二修学旅行回来的新干线具体什么时候到站,还有,学校安排去车站接他们回校的大客车,大概几点能到学校。”
她顿了顿,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点当时的不解:“我当时还挺奇怪的,由理怎么会突然关心这个?她又不是学生会的,而且那时候她应该忙着准备留学材料才对。我就随口问了她一句。”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缓缓爬上脊背。
“她怎么说的?”
“她说……”和歌爱努力回忆着当时的对话,“她说,因为社团里有要好的学妹参加了修学旅行,提了藤原同学的名字,想知道她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好……嗯,好去见个面,欢迎一下?”
和歌爱说完,自己似乎也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笑了笑:“大概是这样吧,具体措辞我记不清了。当时觉得有点怪,但也没多想。”
椎名在说谎。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那天下午,椎名以“累了”为理由,早退来到我的病房,然后靠在我的肩头沉沉睡去,直到被归来的藤原玲子当场撞见。
她根本不可能在那个时间点去车站和学校“欢迎”藤原回来。
一个推论,如同闪电般劈进我的脑海:
她是不是知道藤原回来的大致时间后,算准了时间,故意在那个下午来到我的病房?
她是不是故意表现出疲惫,故意靠在我肩上睡着,故意营造出那副亲密无间的景象?
她是不是早就预料到,甚至期待着藤原会在那个时刻推门而入?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她精心计算好的剧本?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看着和歌爱依旧带着些许困惑的脸,脑海中却犹如天翻地覆。
“星野同学?你没事吧?脸色好像突然有点不好看?”和歌爱关切的声音将我从冰冷的恐惧中拉回现实。
我猛地回过神,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没……没事。可能有点累了。谢谢你特意送表格过来,和歌同学。”
和歌爱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但体贴地没有多问。她又叮嘱了一句表格这周末之前上交学生会就可以,不用太着急,然后便起身告辞了。
病房门轻轻合上,将她礼貌的道别声关在门外。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默默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