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待椎名如疾风骤雨般的质问。
但意料之外的是,椎名没有突然暴起,揪着我的领带说我是怎么知道的。她眼里的冰冷和惊讶悉数退去,只剩下平静。
“是小爱告诉你的吧。”
我点点头:“她也是无意之中说出来的。”
“为什么我的身边都是这样的傻白甜啊。”椎名无奈地摇摇头。
“但是,”我加重了自己的语气,“她们都是真心对你的。”
“哦?是吗?”
“可由理你是怎么对待她们的?对待朋友不应该一片真心吗?”
椎名重重地合上书本:“我有什么对不起她们的地方吗?”
“你不应该向和歌同学打听这种事,拿她当工具人。”
“我就是问一嘴行程你也能这么上纲上线?”椎名反唇相讥,“那你对藤原怎么样?”
椎名的话像一位特种狙击手射出的精确子弹,一枪打在了我的咽喉上,让我瞬间失语。
“不管怎么样,你不应该欺骗藤原。”我有气无力地反驳。
“我有做过分的事吗?我只不过是在你旁边眯一会,就连肩膀都是你自己伸过来的。”
椎名的每次发言都把我的话堵在了嘴里,她说的确实没错。
但就是让人火大。
“那你为什么这样做?你装睡不就是诱导我做出接下来的举动吗?明明之前就拒绝了我!”
盛怒之下,我说出了心里话。我自觉失语,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我也只能强撑着直视椎名。
而对方冷冷一笑:“因为我是神经病,是一个会撕烂亲姐姐录取通知书,一个拉着你跳海的神经病,还不够吗?”
听了椎名这如同自暴自弃一样的发言,我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由理,不要这样说自己。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当时也是压力太大,一时冲动,我们都不要再提了,好吗?”
“压力太大?一时冲动?”椎名不耐烦地打断我,“星野苍,你总是喜欢用这种虚假的温柔来欺骗别人,对不对?藤原就是这样被你骗得团团转的吧?一副为别人着想的样子,其实心里比谁都犹豫不决!”
我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勉强道:“君子论迹不论心。至少,在‘温柔’这件事上,由理你做得比我好多了,不是吗?”
我指的是她一直以来表现出来的体贴和帮助,尽管那可能只是面具。然而,这句话却像触碰到了某个致命的开关。
椎名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一样,唰的一下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指着我的鼻子,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颤抖:
“不要再说了!你就是想说藤原才是真正的温柔!而我,只是一个戴着面具、内心阴暗、只会耍弄手段的小人,对不对?”
我连忙解释,被她突然爆发的激烈情绪惊得不知所措:“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椎名根本听不进去。她的情绪显然已经失控,开始在病房里焦急地踱步,脚步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窗外的烟火大会似乎进入了间歇,最后的余响散去,周遭只剩下她凌乱的脚步声和我慌乱的心跳。
看着她像困兽一样焦躁不安,我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担忧。我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做出了承诺:“由理,你冷静点!我保证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藤原,就当没发生过,可以吧?”
我以为这能让她安心。
哪知,椎名听了这句话,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直接崩溃了。
她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我,朝着我大声喊道:
“你不就是想知道吗?想知道我为什么拒绝了你,现在又要来纠缠不清?好啊!我告诉你!因为我爱你!星野苍!我爱你!听到了吗?”
我当场愣住了,大脑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机械地重复着她的话:
“你……说什么?爱……我?”
不是“喜欢”,不是“在意”,而是“爱”。这个沉重到几乎无法承受的字眼,竟然从她的口中,以这样一种决绝而惨烈的方式,说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
“这有什么奇怪的?如果一个人愿意和你同生共死,你不会爱上她吗?”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既然你爱我,为什么要拒绝我?为什么要用那种理由推开我?”
我指的是她当初用异地、用留学、用“藤原更适合我”来劝退我。
椎名站在床尾,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自嘲和深入骨髓的自卑:
“因为我就是一个有心理问题的疯子,我连自己都控制不好,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你……我怎么敢和你在一起?”
自卑?我从未想过,这个词会出现在如此优秀、如此耀眼的椎名身上,更从未想过,在感情里,她竟然是自卑的那一方。
一直以来,不都是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吗?
椎名笑了,但那笑容看上去比哭还要难看,充满了无尽的苦涩:“很可笑吧?可是为什么……”
她的声音再次激动起来,带着泣血的质问。
“为什么我一拒绝你,你就立刻和藤原在一起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说会支持我的一切吗?你的喜欢就这么廉价吗?就这么迫不及待地需要找个人填补空缺吗?”
我张了张嘴,原本想解释当时的情况,想告诉她我和藤原的开始并非她想象的那样。
但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当时拒绝我时冷静又残忍的话语——“藤原同学更适合你”、“异地没有未来”……
那些话像冰冷的玻璃碎片,瞬间割伤了我所有的解释欲。
所以最终我只是淡漠地转过头去:“既然你拒绝了我,那我们也结束了,你没有权力来质疑我。”
椎名她听完,点了点头,脸上的激动奇迹般地收敛了,看似异常平静地接受了我的说辞。仿佛刚才那个歇斯底里的人不是她。
然后她转身,走到床头柜前,目光扫过桌面,最后定格在那支平时写字的金属钢笔上。
她伸出手,拿起了它。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完全不明白她想做什么。直到她动作流畅地拔下了笔帽,露出了里面尖锐的金属笔尖。
我顿时反应过来,害怕她会做出极端的自残行为,刚想挣扎着起身劝阻她时,椎名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她竟猛地举起钢笔,没有丝毫犹豫,朝着我毫无防备的左手食指指尖,狠狠地扎了下去。
“嘶!”
我倒吸一口凉气,完全愣住了。
可能是离神经中枢太远,或者是椎名在极度激动下力气控制不稳,预想中钻心的疼痛并未立刻传来。
但紧接着,鲜红便迅速从指尖渗了出来,汇聚成饱满的一滴,红得刺眼。
而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更让我心惊胆战的一幕发生了。
椎名猛地抓起我受伤的那只手,力气大得惊人,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和颤抖。然后,她低下头,将我渗着鲜红色的食指,直接放入了她温软的口中,含住。
这种行为在动物界或许常见,母亲用唾液为幼崽清洁伤口。
但此刻的此情此景,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某种诡异亵渎感的冲击力。
指尖传来温热潮湿的触感,细腻的舌苔偶尔擦过伤口,带来一阵阵奇异酥麻的感觉。
我的神经系统像一匹彻底脱缰的野马,在脑中疯狂地横冲直撞,炸开一片空白和混乱。
就在这极致的感官冲击和心神震荡达到顶点的刹那,病房的顶灯忽然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周遭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远处城市零星的光线和或许重燃的微弱烟火余光,勉强勾勒出房间的轮廓。
而就在这片突如其来的黑暗里,借着那一点微弱的光,我看到俯身在我手边的椎名脸上,大颗大颗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她眼眶中滚落,划过苍白的脸颊,折射出晶莹而破碎的亮光。
她哭了。
无声地,汹涌地,在黑暗中,含着我的手指,像一个迷路后终于找到归途却害怕再次被抛弃的孩子,绝望地哭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