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大厅空了,只有伊芙琳和她怀里的苏软软。格罗姆公爵那声惨叫好像还黏在空气里,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伊芙琳抱着女儿走下台阶,一句话也没说。她的高跟鞋踩在黑曜石地面上,发出“嗒、嗒、嗒”的清脆声响。声音不紧不慢,很有节奏,一下下敲散了刚才凝固的死寂。
苏软软把脸埋在母亲的颈窝里,那里有她熟悉的气味。可她的身体还在抖,抖得停不下来。刚才那一幕,比她做过的所有噩梦都要吓人。
伊芙琳抱着她,穿过一条又一条幽深的回廊。她没有开口安慰,只是抱着女儿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最终,她们停在一扇由整块星银矿石打造的巨门前。门上没有锁,只有一圈圈复杂的花纹在缓缓流动,像活物一样。
“这里是我的图书馆。”伊芙琳声音很轻,伸出手指,在门的正中点了一下。
那些花纹瞬间亮了起来,又像光做的锁链,无声地退到两边。厚重的大门向内打开,一股陈旧的纸张味混着墨水干掉后的味道,扑面而来。
苏软软忍不住抬头,只看了一眼,就忘了该怎么呼吸。
这里没有书架。
无数的书本和卷轴,就那么漂浮在一个看不到边的空间里。有的用金色的链子锁在石头上,有的封在透明的水晶里,还有的像长了翅膀,在半空中慢悠悠地扇动着。一条光做的阶梯盘旋着往上,一直通到看不见的黑暗深处。
伊芙琳抱着苏软软,踏上光梯,来到一处开阔的平台。这里有张月光石做的桌子和两把椅子。她把女儿轻轻放下,自己坐在了对面。
“软软,”伊芙琳看着她,那双紫色的眼睛很静,好像能把她心里藏着的所有东西都看穿,“你怕了,对不对?”
苏软软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点了下头。
“觉得母上很坏?很吓人?”伊芙琳又问,口气平淡得像在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苏软软咬着下唇,没出声。但她那副样子,已经把话都说了。
伊芙琳牵起嘴角,却没有笑意。“那么,我的女儿,欢迎来上你在魔王城的第一课。”
她交叠起双腿,不急不缓地说:“先说说,你觉得格罗姆哪里做错了?”
苏软软愣了愣,小声回答:“他……他不该顶撞您……”
“不对。”伊芙琳摇头,“他最大的错,不是顶撞我。是当着所有领主的面,问我‘为什么’。在深渊,没有人可以问我‘为什么’。问了,就是想自己说了算。想自己说了算,就得付出代价。”
她伸出手指,在空气中轻轻一点。刚才王座大厅的景象,就在她们面前展开。格罗姆跪在地上,大声地喊着他的理由。
“你看,”伊芙琳指着画面里的格罗姆,“他说的那些话,占理吗?占理。为了子民,为了领地,说得好听。可这话一出口,会怎么样?”
伊芙琳的眼神变得很冷,像淬了冰。“其他领主会怎么想?他们会想,原来女王说的话,还可以再商量商量。原来只要闹一闹,就能不听话。今天他闹了,我没动他。明天,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站出来闹。到时候,我的话还有谁听?这片土地,是不是就要乱成一锅粥?”
“所以,我动他,不是因为我讨厌他,也不是因为我喜欢看人受苦。我动他,是要让所有人都记住一件事——”
伊芙琳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一根小小的冰刺,扎进苏软软的耳朵里。
“——我的话,就是血蹄领地的矿脉,就是他头上的角,就是他这条命。我高兴,他就有。我不高兴,他就没有。就这么简单。”
苏软软的脸更白了。她听不懂。在她的脑子里,事情只有对和错,喜欢和不喜欢。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为了让别人“记住”,就要那么残忍地毁掉一个人。
“可是……他好可怜……”她带着哭腔说。
“可怜?”伊芙琳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讥讽,“软软,记住。坐在那个位子上,最不能有的东西,就是‘可怜’。今天我可怜他,明天那些眼红我们位子的人,就会把你我一起从王座上拽下来,撕成碎片。”
她倾身向前,双手按住女儿瘦弱的肩膀,强迫她抬头看自己的眼睛。
“这就是深渊。想活下去,想活得好,靠的不是好心肠。是拳头,是让别人怕你。怕了,才会听话。”
“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将来这一切都是你的。你可以任性,可以胡闹,但你不能软弱。你可以对你的猫,对你的仆人好,但谁敢伸长脖子来质疑你,你就必须比我……下手更狠。”
这堂课,没有书本,没有讲解。
只有一个母亲,用刚发生过的,血淋淋的事,教她最爱的女儿,怎么当一个王。
苏软软彻底懵了。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母亲说的每个字她都听懂了,可连在一起,却拼凑出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又冷又黑的世界。
她觉得母亲说的是错的,是可怕的。
可……可她身体里,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属于“剑圣”的影子,却对这番话有了反应。那是一丝非常微弱的,不该出现的认同。
决断、铁腕、不容置疑……
这些词,让她害怕,又让她感觉有点熟悉。
伊芙琳看着女儿失魂落魄的样子,眼里的冰冷悄悄退了下去。她知道,今天的话,对一个孩子来说太重了。
但非说不可。
她再次把女儿搂进怀里,这一次,怀抱很暖,很软。
“好了,今天的第一课上完了。”她的声音又变回了那个宠着女儿的母亲,“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告诉母上,我的小公主想看什么书?是精灵王国会唱歌的花,还是矮人地洞里亮闪闪的宝石?”
这个变化太快了。
苏软软更乱了。
前一刻还是冷硬的女王,后一刻又变回了温柔的妈妈。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她靠在母亲怀里,闻着那让她安心的气味,心里的害怕和迷糊却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看懂过她的母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