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软软缩在母亲伊芙琳的怀里，一动不动。她的小脑子里一团乱麻。一边是母亲刚才那些冰冷扎人的话，另一边是眼下这个暖烘烘的怀抱。两种感觉搅在一起，让她不知道该信哪个。
伊芙琳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抚着女儿的后背，然后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说：“乌尔萨，过来。”
声音不大，在这片奇异的空间里没有回响。
下一刻，她们面前的空气，像被石子砸中的水面，荡开了一圈波纹。首席法师长乌尔萨那身披星辰法袍的骷髅身子，就那么从波纹里走了出来。他先对着伊芙琳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才将空洞眼眶里的两点幽蓝火焰，转向女王怀里的小女孩。
“陛下。”乌尔萨的声音又干又哑，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有结果了？”伊芙琳问。
“有一些发现，陛下。”乌尔萨回答，“公主殿下的身体……它不亲和魔力。它本身就是魔力。任何理论和公式，对她来说都是多余的。甚至是一种侮辱。”
“很好。”伊芙琳的嘴角勾了一下，“看来你这两个世纪没白待着。你现在该明白怎么教她了。”
乌尔萨沉默了几秒，空洞的眼眶对着女王，似乎在琢磨她话里的意思。“请陛下示下。”
“从今天起，软软的魔法课重新开始。”伊芙琳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发亮，“但不是学习，是‘打开’。我不要你教她任何咒语。我只要你带她去感受，去碰，去摸。让她明白身体里的那股力量，不是需要关起来的野兽，而是她自己的手和脚。”
乌尔萨眼眶里的火焰猛地跳了一下。他明白了。女王要的，不是一个会用法术的公主。她要的，是一个能驾驭魔力本身的君主。
“我明白了，陛下。”乌尔萨再次躬身，头颅垂得更低。
伊芙琳满意地把苏软软从怀里放下来，蹲下身子，替她理了理微乱的裙摆。“去吧，软软。跟乌尔萨爷爷去玩个好玩的游戏。”
苏软软抬起头，看看母亲温柔的脸，又看看旁边那具一言不发的骷髅，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她现在听到“上课”这两个字，心里就发毛。
但母亲的眼神里，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只好怯生生地伸出小手，被乌尔萨那只冰冷的、全是骨头的手掌握住。
那触感很怪。又冷又硬，可不知道为什么，并不吓人。
“请随我来，殿下。”
乌尔萨没带她离开，而是牵着她，走向了那道光梯，往更深、更黑的地方走去。他们越走越高，周围飞舞的书本和卷轴也越来越旧，散发出的味道也越来越沉。
最后，他们停在一扇不停旋转的光门前。那光门像个漩涡，嘶嘶地响着。
“这里是法师塔的能量核心，也是魔王城的源头之一。”乌尔萨解释道，“这里的魔力最纯粹，也最不安分。殿下，您什么都不用做。闭上眼，伸出手，去碰碰它。”
苏软软看着眼前那个散发着巨大压力的能量漩涡，小脸发白，腿肚子有点软。
“别怕。”乌尔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奇怪的安抚力量，“它不会伤到您。您和它，是一样的东西。”
苏软软吸了一大口气，脑子里闪过母亲冰冷的脸，闪过格罗姆化成灰的样子。在这里，害怕，好像是最没用的东西。
她慢慢闭上眼，伸出那只白嫩的小手，一点一点地，探向那个旋转的漩涡。
指尖刚碰到漩涡边缘。
没有想象中的推力，也没有疼。
只有一种感觉。
像一滴水，掉进了大海。
无穷无尽的能量，瞬间把她吞了进去。她的身子好像不见了，只剩下念头，掉进了一片由光和影子搅成的混沌里。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只有一股股最原始的力量在奔流，在冲撞。她“看见”无数的颜色在尖叫，“看见”无数的画面在生灭。她“看见”一颗星星亮起来，又“看见”一个世界碎掉了。
混乱、狂暴、没有道理。
这景象，让她立刻想起了母亲看格罗姆的那个眼神。
力量……毁灭……
母亲的话，在这里变成了真的，一遍遍地冲刷着她。
她怕了。怕得浑身发抖。她觉得自己像一片小叶子，随时会被这片狂暴的大海撕碎。她想跑，想回到母亲那个暖烘烘的怀抱里。
就在她快要被恐惧淹没的那个瞬间，她身体最深处，那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属于“剑圣”的影子，醒了。
面对这滔天的混乱，剑圣的本能里没有“怕”，也没有“跑”。
只有一个字——斩。
用绝对的意志，斩开一切，立下自己的规矩！
一股冰冷、锋利的意志，从苏软软的意识里猛地冒了出来。这股意志和她自己的害怕完全不同，它很强，很硬，不容商量。
“嗡——”
她的世界里，响起了一声剑响。
那片还在翻滚咆哮的魔力海洋，在这声剑响之下，竟然停了一瞬。
接着，苏软软的意识，不受控制地，做出了一个动作。
一个“斩”的动作。
一道看不见的“剑”，由那股坚硬的意志构成，横着扫了过去。
刹那间，她周围那片混乱的魔力海洋，被硬生生“斩”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口子两边，狂暴的能量被一股不讲道理的意志强行压住，变得像镜面一样平整。
站在光门外的乌尔萨，眼眶里的火焰不是在跳动，而是在疯狂地爆燃！
他看见了什么？！
他能感觉到，就在刚才那一刻，公主殿下不是在“引导”魔力，也不是在“沟通”魔力。
她是在……“命令”魔力！
她用一种他根本无法理解的、蛮横的方式，强行在魔力本源里，刻下了她自己的印记！
这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事！这是神才能做到的事！
乌尔萨终于明白了。女王所谓的“打开”，根本不是让他来教。
是让他来……见证。
他，首席法师长乌尔萨，活了三千年的巫妖，穷尽一生追求的真理，在眼前这个小女孩面前，渺小得可笑。
这一刻，被“打开”的，不是苏软软。
是他自己。
光门之内，苏软软的意识在做出那惊天动地的一“斩”后，就用尽了所有力气，从那片被她斩开的魔力海洋里掉了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气，小脸上全是汗，心还在狂跳。
刚才……怎么了？
她只记得自己很害怕，然后……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还是白白嫩嫩的，她却第一次对自己这副身体，生出了恐惧。
那股冰冷的、不属于她的强大意志，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我的身体里，还住着另外一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