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身体。没有感觉。只有一片黑。
苏软软的念头飘在里面。她记得那场失控,记得寝宫里的狼藉,记得母亲的怀抱。很暖,也很吓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光刺了进来。很亮,吞掉了所有的黑。等她再次能“看”到东西时,她正站在寝宫里。蛛丝绒的地毯,墙上的恒火晶石,都和原来一模一样。
她推开窗。
窗外不是魔王城永恒的幽蓝天幕,而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山。冷风灌了进来,吹在她华丽的裙子上,刮得皮肤生疼。
“殿下,快关窗,会着凉的。”
侍女长艾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软软回头,看见艾拉的脸上多了一道狰狞的刀疤。她身上穿的,也不是侍女服,而是人族军队的铁甲。
一切都错了。
她惊恐地后退,撞进一个坚实的怀里。
“别怕,软软。”
是母亲。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
她抬头,看见伊芙琳正微笑着看她。可母亲的手里,却握着一把剑。那把剑,剑身上有星辰在流淌,剑刃锋利得像是能切开光。
“母上……剑……”苏软软的声音在抖。
“是啊,”伊芙琳摸着她的头,笑意不变,“每个孩子,都该有自己的玩具。”
她把那把剑,塞进了苏软软的手里。
又冷,又重。
手掌握住剑柄的那一刻,世界碎了。
华丽的寝宫不见了。温柔的母亲也不见了。她一个人,站在雪山顶上。狂风卷着冰碴子,狠狠地抽在她脸上。她身上的公主裙破破烂烂,那双白嫩的小手,变得又糙又硬,布满了厚茧。
她面前,站着个男人。
一个背对着她,像山一样沉默的男人。
他穿着身简单的武士服,黑发在风里乱舞。他只静静地站在那,手里握着一把和她手中一模一样的剑。
是他。
那个总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男人。
苏软软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她一步步朝他走去。
她越走越近,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疯了一样挤进她的脑子里!
喉咙里,是麦酒的辣。
耳边,是篝火旁震天的吼声:“剑圣!剑圣!”
眼前,是瀑布下挥剑百万次的枯燥水花。
手里,是剑锋切开敌人喉管时冰冷的触感。
心里,是站在权力顶峰,俯瞰万众时的空洞。
“这个世界,已经没人能接我一剑了吗?”
画面飞速流转,最后停了下来。
停在那男人孤身一人,踏入深渊,站在那巨大的龙骨王座前。他看见了那个女人。那个美得不像活人,又强大得让人绝望的魔族女王。
他拔剑了。
递出了他这辈子最强的一剑。
然后,剑在离她三尺的地方,碎了。
支撑他一生的骄傲和信念,被她一个眼神,碾得粉碎。
他被拖进一个冰冷的仪式法阵。他看见魔族女王那张美到极致的脸,她的眼睛里没有胜利的得意,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灼热。
“这么完美的‘剑之意志’,消失了太可惜。”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你。”
“你将是我最完美的作品,我最爱的女儿……”
“你的名字,叫苏软软。”
“轰——!”
“不——!”
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云霄。
苏软软猛地睁开了眼!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都是冷汗。心脏咚咚咚地,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
梦……结束了。
可那些记忆,像用刀子刻在骨头上一样,无比清楚。
她慢慢坐起来,看着四周。
这里不是她的寝宫。这是一间用木头搭的简陋小屋。空气里有股湿土和青草的味道。阳光从木板缝里照进来,在地上留下一个个光斑。
这是……人族大陆的味道。
她的目光,落在屋角的一小汪水洼上。
她抖着手脚,爬了过去,低头看向水里的倒影。
水洼里,清楚地映出一张稚嫩、可爱,又无比恶心的脸。乌黑的双马尾,白皙的皮肤,还有那双……属于魔族的,紫色的眼睛。
这张脸,她看了很多年。
今天,却头一次觉得想吐。
“我叫苏软软……”
她伸出手,去摸水里自己的影子,声音又干又哑。
她看见那双手,白嫩,纤细,没有一点瑕疵。
可记忆里,那双手明明布满了老茧,指节粗大,是一双男人的手。
她是谁?
是那个在魔王城里被宠坏了的小公主?
还是那个一生追求剑道,最后被宿敌捏碎了,重塑成另一个人的剑圣?
两种人生。
两种身份。
就在这具小小的,可笑的身体里。
她抬起头,空洞的目光穿过屋顶,望向那片陌生的天。
过了很久,很久。
一个破碎的、混着小女孩和男人腔调的声音,从她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了出来。
“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