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里很静。窗外有鸟在叫，一声声的，又亮又脆。
苏软软把脸埋在臂弯里，那鸟叫声钻进耳朵，一声声都像是在刺她。
她趴在地上那滩小小的积水边，一动不动。水里映着一张脸，一双紫色的眼睛。是她的脸，可又不是。
“不……这不是真的……”
一个带着哭腔的小女孩声音在她脑子里尖叫。那声音，是苏软软自己的。
“这是假的……是乌尔萨爷爷的魔法弄错了……我一醒过来，就会在寝宫里……艾拉会端龙蛋羹给我……”
她用力去想那些温暖的片段，想用它们把脑子里另一股血腥冰冷的洪流给冲走。
但那股洪流猛地一冲，把所有温暖的东西都撞得粉碎。一个没有温度的声音，直接在她魂魄的最深处炸开。
“别做梦了，蠢货！那不是噩梦，那就是你的人生！一个被人踩烂了的人生！”
这声音没有实体，是那些刀光剑影的记忆自己发出的回响。是一个被称作“剑圣”的男人，一生孤高凝结成的嘶吼。
苏软软软惊恐地用手死死捂住耳朵，指甲掐进了肉里。
“你不是我！滚出去！从我脑子里滚出去！”她哭喊出声，身体缩成一团。
那个声音没有停下，反而更响了。
“我就是你！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不过是那个女人捏出来的一个玩偶！”
“不是！母上大人最疼我！她不会这么对我！”
“疼你？她毁了你的一切！你的力量，你的尊严，你的性别！她把你从一个站在世界顶端的人，变成一个连水壶都端不稳的、只会哭的小东西！这就是你说的‘疼’？这是比直接杀了你，更恶毒一万倍的侮辱！”
一阵剧痛从脑袋深处炸开。有两只手在撕扯她的脑子，把她往两边拽。
她蜷缩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个被吓坏了的小动物。可下一秒，她又会猛地抬头，眼神变得锐利，瞳孔里全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寒意和恨。
她从地上站起来，身体晃得厉害。她下意识地分开双腿，沉下腰，右手在空气中虚握。这是一个起手式，一个他曾练过千万次的拔剑式。
这个动作，本该和呼吸一样自然。可这具年幼的身体根本撑不住。她双腿一软，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呵……呵呵……”
一阵干涩的笑声从她小小的喉咙里挤出来，又哑又难听。
“站都站不稳……这就是我的身体……”
这次失败，像一把钥匙，捅开了关着绝望的笼子。她不再挣扎，也不再骗自己了。
脑子里那个男人，不是什么怪物。
他就是她。
而她，苏软软软，只是他被碾碎后，用谎话和骨头渣子堆起来的一个东西。
想通了这一点，哭声停了。
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死一样的静。
她撑着地面，一点点爬起来，开始打量这间陌生的木屋。她知道，哭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管是作为剑圣，还是现在，活下去，是唯一要做的事。
屋子很小。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几把木凳。桌上放着一个陶罐，里面是清水。旁边有个篮子，装着几个硬得能砸死人的黑面包和几颗野果。角落里有个木箱，打开，是几件小女孩穿的粗麻布衣服。
所有东西都指向一个结果：她被扔掉了。
她的“母亲”，那个亲手把她变成现在这样、又对她百般宠爱的女人，在她魔力失控后，没有一丝犹豫地把她丢在了这个人族的地界。
为什么？
这个念头在混乱的脑子里扎了根，疯了一样地长。
是因为我失控了，让她怕了？
还是说，我没用了？
或者……这从一开始，就是她计划好的？那个“摇篮计划”……就是把我养大，等我记忆一醒、精神最乱的时候，把我丢到这种地方等死？
一个又一个念头带着寒气，冲击着她的大脑。
她走到那滩积水前，又蹲下，看着水里的倒影。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有了迷茫和害怕。
那双紫色的眼睛深处，像是点着一簇幽蓝色的火苗。火苗的四周，是属于孩童的天真。火苗的中心，却是属于强者的坚硬和冰冷。
她看着水里那个又软又小的自己，然后，慢慢抬起了右手。
用属于剑圣的、审视的目光，打量这只属于苏软软软的、白嫩的小手。
“苏软软软……”
她嘴唇微动，念出了这个名字。
“人族剑圣……”
她又说出了另一个身份。
两个身份，两段人生，在此刻，开始拧巴地长在了一起。
从今天起，她就是苏软软软，也是那个被抢走了一切的剑圣。
她要顶着这张仇人亲手捏出来的、带着耻辱的脸，去找出真相。
她要用这副被锁住的、弱得可笑的身体，一步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要活下去。
她要弄明白，那个女人，那个她叫“母亲”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她要让那个女人，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这个念头，带着强烈的恨意和求生的欲望，从她小小的身体里炸开。那不是魔力，而是一种更纯粹、更硬的精神力量。
她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一个黑面包，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咬了一口。
面包又干又硬，剌得嗓子生疼。
但她面无表情，一口一口，用力地嚼，用力地往下咽。
她吃的不是面包，是她自己的仇恨和屈辱。
脑子里的那个男人，没再出声了。
因为，他已经和这个叫苏软软软的女孩，达成了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共识。
——活下去，然后，复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