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口干硬的面包被用力咽下,冰冷的清水冲刷着喉咙。腹中终于有了一点东西,苏软软混沌的头脑也跟着清明了几分。
她背对着那汪映出她模样的积水,在木屋中央的地板上盘腿坐下。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躲是躲不掉的。那就只能主动迎上去。
她收敛心神,往自己脑子里那片混乱的废墟沉下去。她要像个拾荒人,把那些带血的、破碎的记忆碎片,一片片捡起来,拼凑出原来的样子。她必须知道,在变成“苏软软”之前,自己到底是谁。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剧痛就瞬间贯穿了她的脑髓。
无数画面炸开。奢华的晚宴上,母亲正温柔地吻着她的额头;下一秒,晚宴消失,冰冷的尸体堆满视野,宿敌剑刃上的寒光直刺眼球。指尖还残留着蕾丝裙的柔软,皮肤上却传来被甲胄摩擦的粗粝刺痛。
“集中!”
一个钢铁般的声音在她脑中炸响。是那个剑圣的声音。他在呵斥那个想要退缩的、属于苏软软的灵魂。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她用这股疼痛对抗着精神上的撕裂,硬生生地把所有属于“魔族公主”的、温暖的记忆推开,专注地去搜寻那些冰冷、真实的碎片。
第一个问题:我叫什么。
无数称号在记忆的洪流中翻滚——“剑圣”、“大陆第一”、“无冕之王”。但这些只是别人给的标签。她的名字……
她努力地往更深、更早的地方探去。
一个画面闪过。一个白发老头,正用戒尺狠敲一个少年的手腕。少年握着剑,手腕已经红肿。老头在吼:“凌尘!心乱了!剑是心的延伸,心不静,剑就钝!”
凌尘……
对,我的名字,叫凌尘。
这个名字像一道光,劈开了混沌。那些破碎的记忆找到了附着点,开始慢慢地变得清晰。
第二个问题:我身边有什么人。
凌尘的一生,很独。他只信手里的剑。但,也并非一个朋友都没有。
又一个画面浮现。月下的竹林,两个身影在飞速地交错,剑光把周围的竹影都映成了雪白色。
一个带着点沙哑和磁性的声音在说:“凌尘,你的剑还是这么无趣,只有快、准、狠,一点美感都没有。”
“夜枭,”凌尘收剑,声音很平,“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跳舞给人看的。你的花招太多,破绽也太多。”
那个叫“夜枭”的男人,一身黑衣,脸上戴着半张银面具。他轻笑一声,把剑往肩上一扛:“要是只剩下杀人,那才叫真的无趣。不说了,喝酒去!”
夜枭。叶家那个不守规矩的绝顶天才。是凌尘唯一的对手,也是唯一能坐下来一起喝酒的人。在他决定去挑战魔族女王之前,夜枭劝过他:“伊芙琳是个怪物,凡人赢不了。你去了,就是送死。”
他是怎么回答的?
“看不到真正的山顶,我这一生,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现在想来,竟说中了。
一股剧痛从心脏处传来,勒得他喘不过气。夜枭,他还好吗?我“死”了之后,他是不是成了人族第一?他知道我变成了这个样子吗?
他强行把这些念头按下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第三个问题:我的力量在哪里。
关于剑术的一切,都刻在骨子里,记得最清楚。
他记得自己怎么凝出第一缕剑气;记得怎么把自己的魂魄和剑意合二为一;记得怎么一剑挥出,剑光能照亮黑夜。他记得自己所有的剑招,从最基础的刺、劈、撩、洗,到他自创的那一招“无我一剑”。
这些东西,是他最宝贵的财富。
可当他下意识地想调动体内的剑气时,经脉里空空荡荡,只有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盘踞在那里。那力量很庞大,也很温顺,是属于魔族的力量。
它像一条睡着的龙,盘在他身体的每个角落。他可以轻易地拨动它,却不知道怎么用。这和凌尘那股子锋利、霸道的剑气,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用着仇人给的力量,去找回自己的力量。
这事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逼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去看那段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王座上,伊芙琳那双紫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轻蔑。她碾碎自己剑心的时候,眼神平静得吓人,就像在做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在最后的仪式里,他记得伊芙琳曾在他耳边低语。当时他意识不清,没听见。现在,他把所有精神都集中起来,去听那个声音。
“……完美的剑之意志……绝佳的容器……”
“……原初之女的降临……需要一个足够强的灵魂来承载……”
“……光与暗的交织……恨与爱的融合……这才是通往真神的钥匙……”
“……去恨我吧,我的孩子……然后,再回来爱我……”
这些断断续续的、充满了疯病的词句,像一根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的魂魄里。
原初之女?真神?
她把我变成她的女儿,不是为了羞辱我……而是为了一个大得吓人的疯子计划?
她需要一个强大的灵魂做“容器”?她要我先“恨”她,再“爱”她?
这都是什么鬼话!
这个发现,还有背后那深不见底的恶意,让凌尘的脑袋嗡的一声,天旋地转。他终于明白,自己变成这样,不是一场报复,而是一场早就计划好的阴谋。
一场他根本无法理解的、关于神的……阴谋。
过了很久,他才从这巨大的冲击中缓过劲来。
脑子里的记忆碎片,已经被大致理顺了。他有了一个名字:凌尘。一个清晰的过去:人族剑圣。一个明确的仇人:魔族女王伊芙琳。还有一个,让他浑身发冷的核心谜团。
他知道,不能再待在这间木屋里了。
必须走出去。
去人族的城镇,去打听。凌尘“死”后,世道变成了什么样?夜枭怎么样了?人族和魔族的关系又如何?
最重要的是,他要开始修炼。
不管是属于凌尘的剑道,还是属于苏软软的魔法,他都要学。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变强。因为只有力量,才能让他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活下去,才能让他有机会,重新站在那个女人的面前,把所有问题的答案都问出来。
他站起身,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刺眼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他那张稚嫩又倔强的脸上。
他眯起眼,望着远方望不到头的森林。
他的第一步,就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