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将朝圣所巨大的轮廓晕染得模糊而森然。
米修拉注视着这重复的景象,心头涌起一股不真实的眩晕感。
仿佛脚下的大地并非实体,而是流动的沙砾。
佤仑泰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与记忆中的台词分毫不差:
“我们不是来过这里,里面没人。”
米修拉深吸一口微凉的夜气,决心打破这既定的轨迹。
她不再掩饰那份近乎预知的淡然,直接切入核心:
“或许,是奇普神父此刻不愿被打扰。”
她需要引导这些外乡人,同时在他们心中播下一颗种子。
利娅敏锐地捕捉到话中的暗示,银铃随着她偏头的动作轻响:
“你的意思是,神父就在里面,只是有不能应门的理由?”
米修拉的嘴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带着点戏谑,也带着点试探:
“比如,在神圣的殿堂里进行一些……不那么神圣的私人会面,总不好让外人瞧见。”
“你说什么?!在朝圣所里?!”佤仑泰的反应比预想更激烈,他猛地踏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一股压迫感,之前的冷漠被一种近乎被亵渎的愤怒取代。
米修拉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双手摊开。
做出无害且理所当然的姿态:
“何必大惊小怪?这对奇普神父而言,不过是寻常消遣。
老话不是说,‘远近村庄无新事,神父也爱俏妇人’么?”
她故意篡改了俗语,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这是圣地!是供奉吾主的殿堂!”佤仑泰几乎是在低吼,拳头紧握,指节发白,目光锐利得像要刺穿朝圣所紧闭的大门。
米修拉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困惑地反问:
“哦?所以……只要离开朝圣所的范围,这类行为在您看来就是可以容忍的?”她在巧妙地扭曲佤仑泰的信仰逻辑,点燃更旺的怒火。
昆丁适时地将手按在佤仑泰紧绷的手臂上,沉稳的力量稍稍遏制了后者的冲动。
他看向米修拉:“你知道今晚和神父在一起的人是谁吗?”
米修拉摆了摆手:“选项可太多了,据我所知,与他关系密切的女士,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呢……”
佤仑泰身体一震,脸上血色褪去,像是信仰受到了致命一击。
他从牙缝里挤出颤抖的声音:“他……他究竟是侍奉神明,还是效忠于魔鬼?!”
翻来覆去就这几句吗?你咋就不直接砸向那扇门?
米修拉皮笑肉不笑的安抚道:
“放轻松些,先生。穷乡僻壤之地,道德规范总是……更灵活一些。”
一旁的利娅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米修拉顺势再次摊手,总结般地说道:
“咱们这地方,不就是这样吗。”她随即指向通往村庄的黑暗小路,“好了,我已经带你过来了,至于在里面正在发生的场面,可不适合我这样的小村民观看。”
利娅浅灰色的眸子意味深长地扫过米修拉:“你居然没有好奇跟进去看看,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好奇心会害死猫。”米修拉迎上她的目光,语气平淡却带着警示,“上一个对神父私事表现出过多兴趣的人,已经很久没露面了。”
她不等对方回应,利落地转身,小跑着离开,声音随风飘回:
“别忘了约定好时间,别迟到。”
…………
返家的路被深邃的夜色笼罩,红月彻底隐没,只有零星星光指引方向。
米修拉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
接近那栋半嵌入地下的家时,她抬头一望果然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坐在那里。
薇薇安穿着那件旧了的浅白长裙,蜷缩着身体,下巴抵在膝盖上,仰望天空,像一尊被遗忘在屋顶的悲伤雕塑。
重复了,但又有微妙的不同。
是梦,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真实?
明天,必须去确认那位酒馆女士的存在与否……
她轻轻推开门,熟练地借助梯子爬上自家屋顶。
脚步声惊动了沉思的薇薇安。
“在晚上看星星就这么有趣?”
米修拉走到她身边坐下,用肩膀轻轻碰了碰妹妹,语气试图显得轻松。
薇薇安转过头,月光下她的眼眶似乎有些湿润。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抱怨什么。
但米修拉抢在她前面,收起了玩笑的语气,声音变得轻柔而认真,她望向同一片浩瀚星空,问道:
“告诉我,薇薇安姐姐,当你凝望这片星空的时候,你究竟……在寻找什么?”
薇薇安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片刻,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今天倒是干脆,不像你平时绕圈子的作风。”
她转身望向窗外,夜色中的星辰仿佛碎钻般洒满天幕。
柔媚的声音飘忽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清楚的,我不是本地人,甚至并非来自这个国家的任何地区。”
“有句老话说得好——只有当脚步无法再度踏足的土地,才能被称作故乡。”
米修拉没有像往常那样用玩笑回应。
她仰起脸,任由星光落进眼底。
待薇薇安振翅飞向卧室准备信,米修拉将已觉醒灵能的秘密压回心底,她细心地将薇薇安的房门带拢,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远,沿着熟悉的路线返回二楼。
回到自己的房间,米修拉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铺着纯白色床单的睡床上。
一种莫名的直觉牵引着她走近,伸手掀开了枕头——
底下静静地躺着一张牌。
米修拉的指尖抚过牌面,面色凝重。
“难道说我的命运在抽这张牌的时候,就决定了?”
“我需要做的,就是鼓起勇气直面这场暗涌?”
“可是时间都他妈回溯,这张牌不应该在自己手里啊!”
“难不成,我在梦中梦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离开梦境?”
米修拉如此忧虑,不无道理。
她尚未遇见那位女士,更不曾抽过这张牌,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越是细想,米修拉的心跳越是不停漏了,先前的推测开始动摇。
无数疑问如沸腾的气泡在脑海中炸开,太阳穴突突作痛。
她强迫自己深呼吸,将那位女士和与之相关的一切暂时划为“例外”。
这是让她保持理智的唯一方式。
如果明天能找到她,如果她还认得我……
这个念头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米修拉长长吐出一口气,疲惫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简单洗漱后,她早早躺上床,任由睡意将自己吞噬。
……
熟悉的灰雾再度弥漫,米修拉从梦中醒来。
她坐起身,目光扫过窗前那张斑驳的木桌和歪斜的椅子。
自从发现“权杖七”依然存在,她就预感到会回到这里。
手指下意识地探向衣袋,却摸了个空——她的表情瞬间凝固。
金币不见了。
所有辛苦积攒的钱币,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猛地掀开被子,将每个口袋翻遍,又跪在床边仔细搜寻,连一枚铜币的影子都没找到。
“连这里的时间也…倒流了?”这个认知让她心底发凉。
更奇怪的是之前的武器都不见踪影。
她强迫自己镇定,推门而出,沿着走廊来到一楼。
粪叉倒是完好地立在墙角,那罐沉甸甸的油桶也还在原处,但猎枪却不知所踪。
一切仿佛重置,回到最初的起点。
自己猎杀厉鬼,讨伐梦魇的事实,也遭到了修正?
“必须去梦境里废墟确认才行……”
米修拉取出武器,双手握紧斧柄,白嫩指节微微轻颤。
快步穿越龟裂的荒原,远远的便瞧见那废墟的轮廓在灰雾中若隐若现,神秘又令人不寒而栗。
成为灵能者后,她的感知敏锐了许多,看的很远,听的很清楚,痛觉也敏锐了不少。
随着深入,米修拉发现许多草丛被压弯的痕迹,爪印,以及一些的腥臭,这里显然有生物频繁活动。
“如果我早有这样的能力,第一次来时就不会那么狼狈了,搞不好还能反杀。”
这个念头让少女抿紧了唇。
她径直走向记忆中的那栋半坍塌建筑。
在破碎的陶罐碎片中,一抹金光刺痛了她的眼睛,硬币静静躺在那里,光泽如初。
米修拉弯腰拾起它,冰凉的触感让她确信,几乎事物一切都被重置了。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细微的窸窣声。
米修拉浑身一僵,几乎是凭借本能向前翻滚。
一道血红色的影子擦着她的后背扑落在地,腥风扑面而来。
那无皮的怪物四肢着地,浑浊的黄色眼珠死死盯住她,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它后腿猛地发力,再次扑来!
米修拉侧身闪避,斧刃划出一道银弧。
但怪物异常敏捷,利爪擦过她的衣袖,留下三道血痕。
不能硬拼…她急速后撤,目光扫过四周环境。
当怪物再次跃起时,她突然变向,引诱对方向倾斜的梁柱撞去。
就是现在!
米修拉旋身发力,斧头带着破空声劈下——咔嚓!
怪物的头颅应声飞起,暗红色的血液喷溅在断壁上。
无头的躯体抽搐着倒下,最终化为一滩脓水。
她拄着斧柄喘息,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这场战斗短暂却激烈,每一个失误都可能致命。
但更多的疑问随之涌来。
如果时间真的倒流了,为什么这场战斗与记忆中的截然不同?
难道某些事情,已经悄悄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