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芙掀开指挥所的防雨布帘时,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
柳鼎寒站在作战地图前,指尖的烟卷即将燃尽,猩红的火点在他布满血丝的瞳孔中明明灭灭。
“军长,对面太安静了。“
她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这片诡异的宁静。
指挥部里只有电台偶尔传来的电流杂音,像在撕扯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柳鼎寒没有抬头,烟灰簌簌落在标注着长江大桥的位置。
“东面的海湾能挡一阵。“他嗓音沙哑,“让工兵营准备爆破大桥。“
塔芙的手指无意识收紧,文件夹边缘被她捏得发皱。“要不要等深水政府的正式批文?大桥一断,对岸的难民就真的……“
“八个小时了,他们连自己的指挥部都还没理顺。“柳鼎寒终于抬眼,浑浊的眼球里沉淀着决绝,“老宋已经签字。执行命令。“
水杯被他重重顿在桌面上,晃出的水渍在图纸上晕开深浅不一的痕迹。连日的熬夜让他颧骨突出,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木。
“那个手持冷兵器的灵能者……“
“还在排查。“塔芙摇头,“小任说西区有支叫风林火山的队伍可能管用。“
“传闻你也信?“柳鼎寒突然提高音量,惊得门口卫兵的身影在帘外晃了晃,“让警卫营全部出动,就是把西区翻过来也要找到人!“
塔芙退出指挥部时,正撞上匆匆赶回的秘书。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秘书已经朝着帘内喊道:“批了!炸桥令批下来了!“
……
白展堂的后襟已被冷汗浸透。
第三师他尚不放在眼里,可黎明协会和政府军的名号像两座山压在他脊梁上。
这不是他一个先锋团长能扛住的重量,若此刻坐镇的是军长或寒爷倒还另当别论。
他必须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待先锋兵团的装甲车消失在街角,胡小牛抢先一步拦在楚天秋面前:
“楚先生,第四军永远给您留着位置,那是我们起家的老部队,弟兄们都在盼着。“
楚天秋的目光掠过他肩头,望向从地下室陆续走出的民众。那些惊惶不安的面孔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脆弱。
“胡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他声音温和却坚定,“第三军驻防西区,正方便照应这里的百姓。“
胡小牛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见窗后那些渴望安宁的眼睛,未尽的话终是咽了回去。他本就是擅自动用政府军的直升机前来解围,此刻必须赶回深水政府述职。与高命简单交代几句后,三架旋翼机搅动着暮色,很快融进渐浓的夜雾中。
暮色如墨,一辆黑色轿车无声滑入大院。车门开启,黑木教授亲自将一块沉甸甸的金属牌交到楚天秋手中。牌面上“黎明协会重点家属区“的字样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最迟后天。“黑木教授苍老的手指在牌面上轻轻一点,“协会里的那些资料,耽误不得。“
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渐渐远去,任初露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她认得那块牌子——深水城里多少人挤破头都想得到的护身符。
更让她心惊的是黑木教授亲自走这一趟。
这位深居简出的总研,连政府高层的宴请都鲜少露面,此刻却为了一个3级灵能力者专程前来。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楚天秋。年轻人站在渐浓的夜色里,侧脸被远处警戒塔的探照灯勾勒出分明的轮廓。
“楚先生。“任初露收敛心神,侧身引见身旁的军官,“这位是第三军的赵白鸽师长。第三军诚意相邀,希望能与诸位共筑西区防线。“
楚天秋的目光掠过赵白鸽肩上的将星,语气平静:“具体事宜由曹辟负责。”
“我只有一个要求——“他顿了顿,字字清晰,“家属区,必须万无一失。“
“明早起点,第三军将全面接管包括贫民区在内的所有地区的防务。”
赵白鸽的声音沉稳有力,“我以第三军的名义保证,这片区域不会再有任何闲杂势力。“
任初露注意到赵白鸽眼神的细微变化。
一小时前这位师长还对她的提议不以为然。
但现在,黎明协会和政府军的接连现身,已经让天平彻底倾斜。
楚天秋微微颔首,转身步入大楼。
他脚步匆匆,怀中的竹简沉甸甸地贴着胸口。那些古老的文字像是有生命般,在他脑海中翻涌。
第九层的会议室里,曹辟与赵白鸽相对而坐。
条款商议出人意料地顺利,当曹辟在协议末页签下名字时,墙上的挂钟刚刚走过十点。
夜色渐深,两方牌子并排立在办公楼前,在月光下交相辉映。
零点将至,东边的天际突然迸发出一道刺目的白光。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沿着江面滚滚而来,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从北区、南区相继传来,整个深水城仿佛都在颤抖。
难民们惊慌失措地涌上街道,哭喊声、询问声此起彼伏。
楚天秋站在天台边缘,狂风吹乱了他的衣襟。
在冲天的火光中,他看见那座横跨长江的金门大桥,如同被折断的脊梁般,缓缓沉入江水之中。
“战争开始了吗……“
破晓时分,铅灰色的天幕下,深水城如同受伤的巨兽匍匐在地。昨夜激战留下的血腥气尚未散尽,与晨雾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座危城。
楚天秋立在窗前,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窗棂。
远处城墙方向隐约传来怪物的嘶吼,令人心悸。
“楚先生,都准备好了。”曹辟压低声音说道,粗犷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惫。
楚天秋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屋内众人。
那位未曾登记在册的觉醒者站在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这是个危险的棋子,但必要时,或许能扭转乾坤。
“记住,”楚天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若生变故,不必死守。保全自身,等我回来。”
曹辟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街道上,三十余名灵能者沉默地集结。汽油的短缺让徒步成为唯一选择,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行至半途,一幕意外的景象映入眼帘。布兰奇带着一队士兵正在棚户区搭建征募点,他双眼赤红,军装沾满露水,显然彻夜未眠。
“全城募兵令。”
布兰奇哑着嗓子解释,随手将一份告示递给楚天秋,“以战换粮,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楚天秋扫过告示上刺目的红字,心头微沉。
深水政府已经走投无路到这个地步了吗?
沿途经过的几个辖区,征募点前都挤满了面黄肌瘦的难民。
第三军和第四军的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喇叭里循环播放的军乐与难民麻木的表情形成讽刺的对比。
就在他们即将拐入主街时,一队青年突然从巷口涌出。
为首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学生,他挥舞着条幅,声嘶力竭地呐喊:
“与深水城共存亡!”
“血战到底!”
……
三年前,瓦伦蒂亚边境。
晨光熹微,断壁残垣间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米修拉站在无皮鬼怪的残骸旁,手中的斧刃还在滴落暗红的血珠。
她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与记忆中那个需要费尽周折才能取胜的自己形成了鲜明对比。
“和上次的感觉相差无几……“她低声自语,声音在废墟间轻轻回荡。
她还清楚记得上次与这怪物周旋的每个瞬间——那些狼狈的闪避,那些险象环生的瞬间。
而现在,只需一记干净利落的劈砍就终结了战斗。
当然,这其中有她预知了偷袭轨迹的缘故,但更重要的,是这具身躯里涌动着的全新力量。
她将那具残破的躯壳拖到断墙角落,任由暗红的血液在碎石间蜿蜒流淌。
没有试图掩盖现场,她刻意保留着这一切。
在废墟间搜寻时,她的动作精准得仿佛早已熟知每个铜板的位置。
那本旧手册也被重新翻阅,确认没有遗漏。
完成这一切后,她假意向废墟深处行进,却在适当距离突然折返,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敏捷地攀上半塌的屋顶。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米修拉屏息凝神,如同蛰伏在暗影中的猎手。
当那个半人半兽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尽头时,她的唇角无声勾起。
依旧是那个背着猎枪的怪物,反弯的膝盖在碎石间灵活移动。
猎枪鬼怪谨慎地靠近,突然停下脚步,鼻子在空气中急促抽动。
它发现了地上的血迹,立即改变方向,朝半塌的建筑奔来。
屋顶上的米修拉微微蹙眉。
“这么近都察觉不到我的存在?“她在心中暗忖,“即便有血腥味干扰,也不该如此迟钝……“
她不再犹豫,抡起斧头精准地劈在事先标记过的石缝上。
轰隆——
碎石如雨点般坠落。猎枪鬼怪反应迅捷,腰身一拧就要向安全区域跃去。
但米修拉更快。
她如离弦之箭般从屋顶跃下,在空中与惊慌的鬼怪相遇。
斧刃划破空气,带起尖锐的呼啸。
鬼怪仓促抬手格挡,却正中米修拉下怀——
她左手虚晃一枪,趁势钳住对方手臂,借着下坠之势,右手的斧头已经精准劈下。
温热的血液喷溅在脸上,米修拉毫不在意,在落地的瞬间又补上一记重击。
鬼怪的头颅滚落到一旁,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退步了不少啊……“米修拉站起身,擦拭着斧刃,“空有一副骇人的皮囊,内里却如此不堪一击。“
她静静等待着灵源的析出,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果然如此……“她若有所思。
那场死亡重置导致的回溯,没有剥夺她的力量,那么这份灵源自然不会再出现。
猎枪鬼怪虽然复活,却失去了最核心的力量源泉。
但这个谜团依然困扰着她:为什么独独她保留了之前的记忆和力量?
收拾好战利品,她转身离开这片废墟。
清晨的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在松木料理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米修拉专注地翻动着平底锅里的煎蛋,熏肉的香气与面包的焦香在空气中交织。
“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薇薇安慵懒的嗓音从楼梯口传来,“我记得某人昨天可是喝了不少。“
米修拉头也不抬:“几片橘子汁而已,算不上多。“
“我都看到垃圾桶里的酒瓶了,你还敢狡辩?“薇薇安走到她身边,故意板起脸,“酒都是伤身子的,难怪你最近反应迟钝了不少,我亲爱的妹妹。“
“凭什么葡萄酒就能例外?“米修拉小声反驳。
“当然只是喜欢,仅此而已。“薇薇安理直气壮地扬起下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米修拉无奈地摇头,继续揉搓着面前的面团。这个举动果然引起了姐姐的注意。
“今天这么勤快……“薇薇安眯起眼睛,像只审视猎物的猫,“该不会是偷偷打破了妈妈留下的那只瓷瓶吧?老实交代,姐姐保证不罚你——顶多加练一节格斗课。“
“你想多了。“米修拉顺势接过话头,“只是觉得村里最近的气氛有些诡异,不少人的行为都变得古怪。薇薇安,你难道一点都没察觉吗?“
她仔细端详着姐姐的表情。虽然她失去了那段被重置的时光的记忆,但村里的异状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作为灵感很高的灵媒,她应该早就注意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薇薇安端着的茶杯微微一顿,眸光渐沉:“连你都嗅到不寻常了?”她指尖轻叩杯壁,声音压低,“具体说说,哪些人让你觉得如坐针毡?”
水流在米修拉指缝间打着旋儿没入排水口。她望着荡漾的水波沉吟道:“布兰妮夫人眼角总藏着钩子,奇普神父的圣袍下似乎藏着别的秘密,屠夫种种怪异的举止。
窗棂的阴影落在薇薇安那张侧脸上,她放下茶杯时瓷器相碰发出脆响,“布兰妮确实不简单,但比起她那些风流债,有些人的怪举动,更让人不安。”
米修拉想起昨日在巷口,布兰妮夫人裙摆扫过青石板时,奇普神父正巧从忏悔室踱出,两人衣角在风中有刹那交叠。
“奇普神父渴求神眷的模样,倒与你有些相似。”
薇薇安指尖划过杯沿水渍,“可惜从神灵从未垂怜他们。至于屠夫……”她轻轻摇头,“莽夫掀不起风浪。”
这时门廊传来铜铃轻颤,惊醒了午后凝滞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