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声骂了句,声音轻得像风刮过草叶。
手一扬,灰黑色的沉云砂往她这边撒过来。
米修拉只觉肩膀被只看不见的手按住,力道顺着胳膊往下压,推着她往荒野边去。
她手舞着想去抓旁边的白影,可指尖碰不到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远飘,离薇薇安越来越远。
风里飘来薇薇安的声音,她眯着眼看过去,她盘着的金发被风撩到脸前,抬手拨了下,嘴角牵起的笑有点涩:
“傻小子,好好活着。”
那圈灰雾被白影啃得没了影。
她彻底暴露在密密麻麻的白影里,远处黑甲骑士的铁蹄声越来越近,都能看见她手里举的黑剑了。
“薇薇安!”米修拉眼眶里像塞了团热棉花,胀得疼,视线都糊了。
她拼命扭着身子,可那股力道没松半分,还在推着她往荒野边去。
皮肤下的血管突突跳,像要蹦出来似的,可她连抬手的劲都没有。
就在这时,所有的白影都停了。
连风都好像慢了下来。
薇薇安茫然地抬头,远处有辆马车过来了。
漆黑色的敞篷马车碾过枯草地,拉车的“魔鬼”生着蝙蝠似的翼翅,每踏一步都溅起淡灰色的雾气。
而周遭密密麻麻的亡灵,竟齐齐朝着马车的方向俯首连死亡骑士头盔下的幽蓝火焰都矮了半截,像是在朝拜。
她眯起眼,鹰隼般的视线穿透渐远的雾气,死死锁在马车中央的女子身上。
棕褐色的长发绾成圆髻,发间别着两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垂在肩侧的碎发被风拂动,露出线条柔和的侧脸。
最打眼的是那双眸子,像浸在温水里的琥珀,温润又带着股说不出的威严。
布兰妮?
这念头刚冒出来,米修拉心里就咯噔一下。
村长的妻子,奇普神父藏在钟楼后的情人,她在村里见过好几次——
可眼前这人,又不太对。
布兰妮的眉峰更尖,笑起来时眼角会挑着点算计,可马车上的女子,眉梢是垂着的,连嘴角的弧度都透着股沉静,像是布兰妮长到二十八九岁,磨去了所有锋芒的模样。
“发什么呆!走啊!”
薇薇安的声音裹着风砸过来,米修拉回头时,正看见姐姐攥着半块啃剩的麦饼。
那是方才逃跑时从怀里摸出来的,此刻还攥在手里——快步奔来,裙摆扫过草叶,带起一串细碎的露珠。
她的指尖泛着淡金色的微光,那是施法后没散干净的灵气,掌心还残留着驱魂时的灼热感。
米修拉赶紧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跟在薇薇安身后往荒野边缘跑。
身后的亡灵低语声越来越远,直到跑出约莫百余步,周身忽然泛起一层薄薄的光膜,像撞进了温温的水里。
再睁眼时,荒芜的枯草地不见了,清凌凌的河水在脚边淌过,岸边的新草刚冒尖,嫩得能掐出水,几棵柳树垂着枝条,枝条上还挂着没飘走的柳絮。
“果然没跑远。”米修拉松了口气,声音里没什么意外——自打经历过几次“循环”,她早摸透了这地方的古怪,想轻易离开没那么容易。
薇薇安靠在柳树上,大口喘着气。
她把麦饼塞进怀里,抹了把额角的汗:“不管是布兰妮故意放咱们走,还是她没顾上,村里肯定不能回了,还得往达列日去。”
“去西坡草场!”米修拉立刻接话,语气带着点急切,“那边山壁上有条窄路,虽然陡,但咱们俩手脚利索,爬下去没问题——上次我跟阿娃去采野果,还走过一回。”
薇薇安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就往草场的方向跑。
她常借布兰妮家的小马驹代步,西坡那片草场她闭着眼都能认路——哪里有坑,哪里的草长得深,心里门儿清。米修拉紧随其后,跑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望了眼河湾,总觉得那辆魔鬼马车还在附近,后颈的汗毛一直竖着。
她是真没想到,布兰妮,或者说像布兰妮的那个人——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亡灵、死亡骑士,还有那种一看就不好惹的“魔鬼”,竟然都乖乖跟着她走,活像一群听话的家畜。
马车顺着荒野往另一边走,那边的山岭还蒙着雾,看着模模糊糊的。
薇薇安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越走越远,手里还捏着半空的鹿皮袋,指腹蹭着袋壁的毛边,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米修拉那边,推着她的力道早没了。
她跌坐在地上,赤金纹佩还亮着,暖光裹着她。
她爬起来就往薇薇安那边跑,靴底踩过冻土,溅起的冰碴子打在腿上,也没觉得疼。
跑到她身边,才看见她眼眶红着,却没掉眼泪,只是捏着鹿皮袋的手还在抖。
“姐……”米修拉刚开口,就被薇薇安拍了下脑袋:“喊什么姐,刚不是让你跑吗?”
“你骗我。”米修拉的声音有点哑,抓着她的胳膊,指腹能摸到她胳膊上的凉意。
薇薇安别过脸,风把她的头发吹到耳后,露出泛红的耳尖:
“不骗你,你能跑吗?”
她顿了顿,把赤金纹佩从米修拉脖子上理了理,“这佩你戴着,以后别再这么傻了。”
米修拉没说话,只是抓着她的胳膊更紧了点。
远处的马车早没了影,荒野上的白影也走光了,只剩下她们俩,还有那辆空荡荡的马车,在风里晃着。
冻土上还留着白影踩过的痕迹,像撒了层白霜,可没一会儿,就被风刮得没了影。
过了好几秒,米修拉才从怔忡里回神。
无形巨掌推着她滑出近丈远,掌心火辣辣的疼,可这点痛根本压不住方才那幕带来的寒意。
跑出去约莫半刻钟,薇薇安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一开始是呼吸变粗,像破风箱似的,后来干脆扶着棵歪脖子树,弯着腰直不起身。
米修拉赶紧停下,回头时看见姐姐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显然是撑不住了。
“姐,你还行吗?”
米修拉凑过去,伸手想扶她,又怕碰着她施法后的虚弱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她步入灵能者境界后,体能确实好了不少,这会儿除了有点喘,倒没别的不适。
薇薇安摆了摆手,声音带着气音:
“别碰……刚才驱那些亡灵,耗了太多灵气,腿软得像踩在棉花上。”
米修拉没多想,当即蹲下身子,后背挺得笔直:
“我背你,我还跑得动——西坡草场离这儿不远,到了那儿就能歇会儿。”
薇薇安也没矫情,伸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趴了上去。
她不算重,可米修拉还是觉得后背一沉——毕竟是背着人跑,得省着点劲。
她先伸手把胸前别着的银饰摘下来,递到身后:
“姐,你这玩意儿还没拿回去呢。”
那是方才逃跑时,薇薇安匆忙塞给她的,巴掌大的银扣,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摸着凉丝丝的。
薇薇安接过银扣,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笑了声,下巴抵在米修拉的肩窝:
“倒让你看出来是奇物了?这叫神圣光粒,对付鬼魂最管用,还能帮我引火施法。”
“就是有个破毛病,戴久了脑子会发热,跟被灌了迷魂汤似的,而且……”
“只要戴着,那些耍滑头的招数就想不起来,上次跟游魂斗,明明能绕后偷袭,偏生脑子直愣愣的,硬扛了一下,现在想起来还疼。”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草叶的清香。
米修拉踩着草甸往前跑,脚步尽量放稳,免得颠着姐姐:“那你还总戴着?”
“不然怎么办?没它护着,上次在老磨坊早被鬼魂拖走了。”
薇薇安哼了声,话锋忽然一转,“说起来,你的灵源哪来的?你那点本事,自己琢磨不出引灵的法子。”
米修拉心里紧了紧——总不能说这是上一轮循环里得的吧?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慢了些:
“就是……上次去镇上老酒馆,碰到个穿灰袍的隐者,她给了我张画着图案的硬纸,说是塔罗牌。后来我做梦的时候,靠那纸没糊涂,进了个满是光的地方,里面有几只像狐狸似的精怪,跟它们打了一架,就得了灵源。”
“塔罗牌?”薇薇安的声音里满是疑惑,“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东西?”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就觉得那纸挺奇怪的。”米修拉赶紧补了句,眼神往旁边飘——再问下去,指不定就要露馅了。
薇薇安没再追问,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低笑出声。气息拂过米修拉的耳廓,有点痒。
“姐你笑什么?”米修拉纳闷。
“没什么。”
薇薇安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就是想起村里老人说的,隐者只帮有灵根的人,看来我这傻妹妹,运气倒不错。”她顿了顿,又问,“那你练灵能的配方,也是她给的?”
“嗯。”米修拉点头,脚步又快了些,“那配方挺好用的,我练了半个月,就能感觉到灵气了。”
“算你没被骗。”薇薇安轻哼了声,“我还以为你是被什么邪祟缠上了,才突然有了灵源——现在看来,倒还算靠谱。”
米修拉听出她语气里的担心,心里暖了暖,赶紧转移话题:
“姐,咱们不说这个了,刚才马车上的人,到底是不是布兰妮啊?我看她那样子,既像又不像。”
薇薇安的手轻轻搭在米修拉的肩上,指尖微微用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说道:
“像,是因为眉眼轮廓太像了;不像,是因为那股气质……布兰妮身上,可没有那种能让亡灵俯首的威严。”
“而且你没注意到吗?她车上挂着的那块饰品,是教廷里才有的样式,布兰妮一个村子的妻子,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草叶沙沙响。
米修拉心里一沉——姐姐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方才马车角落里,确实挂着块淡青色的饰品。
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那饰品上刻着的纹路,跟教堂窗户上的图案倒是有点像。
“那她到底是谁啊?”米修拉忍不住问。
薇薇安没立刻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先别想这个了,先到西坡草场再说——天快黑了,夜里的山壁可不好爬。”
米修拉点点头,把疑惑压在心里,脚步又快了些。